孙老拐家的院门依旧敞开着，下午的病人，比上午少了一些。
孙老拐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杆小小的铜秤。
院里的草药架子上晒着药材，只是有几味常用的，明显短缺了，角落里堆着几个待洗的煎药砂罐，显得有些杂乱。
王天刚迈步进了院子，孙老拐便察觉到有人来，抬头一看是他，脸瞬间沉了下来。
“滚！”
孙老拐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嗓门又大又冲，像驱赶苍蝇一样猛地挥手，指向院门。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让你滚远点！再踏进我这门坎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装穷骗人的黑心肠，少来脏我的地儿！”
院子里几个病人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王天。
王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怒意，反而异常平静。
他没有辩解，反而迎着孙老拐愤怒的目光，稳稳地向前走了几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布包，放在了院子里的石磨盘上。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簇新厚实的粗陶药罐，还有一个稍小点的包裹。
“孙大夫。”
王天开口，语气平和。
“您消消气，上午是我错了，不该坏了您的规矩。”
“我这次来，不是求诊，也不是说情的。”
他指了指布包里的东西，“我看您这的煎药罐子用了不少年，有的都裂了缝，还有几味常用的药材，也快没有了，正好我下午在药铺，就顺手买了些。”
“这些不值几个钱，就当是感谢您，上午愿意给我媳妇看上一眼，开了那两张方子。”
“这也算是我个人对您诊金的补偿，药方您撕了，但这谢意，总不能也撕了吧？”
孙老拐显然没料到，王天是这个做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怒气更盛。
“谁稀罕你的东西？拿走，赶紧拿走！少在这儿假惺惺！带着你的破罐子，给老子滚！”
王天仿佛没听见逐客令，也将院子里几人的目光抛之脑后。
他不再看孙老拐，目光转向墙角堆放药材的地方，还有那几个脏兮兮的旧药罐。
他之前在易江县，跟着王伯曾经学过医，虽然只是些皮毛，但是许多常见药材，都是分得清的。
孙老拐的家不大，每天却都有病人来问诊，他却不请帮手，精力也确实有限，许多药材都混在了一堆，肯定不好找。
王天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
孙老拐见他要动自己的药材，猛地站了起来，直接冲过去。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赶紧滚开！”
王天充耳不闻，他动作麻利，先将那几个旧药罐拿到院中的井边，打上清水，拿起丝瓜瓤用力刷洗起来。
水声哗哗的响起来，现在虽不是寒冬腊月，但是井水依旧冰冷，王天的手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孙老拐怔了怔，没想到王天并不是在做样子，而是真的打算帮他收拾院子里的杂物。
就在他愣神时，王天已经动作麻利地刷完药罐子，又起身走向药材堆。
几个病人都好奇的看着王天的举动，越发困惑。
孙老拐的脾气差，大家虽然都知道，但是这位老大夫，平时也就古板了些，从来不会骂人骂的这么直接难听。
王天虽然穿着朴素，但是看气度和身段，并不像是常年操劳的穷苦百姓。
而且这么年轻，竟然就这么忍着孙老拐的怒骂，非但一句也不还嘴，还带着笑意，当真是稀奇。
“这什么情况？孙大夫这次怎么这么生气？”
“我上午来过，记得这人，别看这小伙子年轻，其实是咱们川城一家纺织厂的厂长呢！”
“他是厂长？那怪不得孙大夫这么生气，他可从来不给有钱人看病。”
“话说回来，有钱人肯定也不会受这份气啊！是他自己病了，还是家里人病了？”
“是他媳妇，怀了娃娃，胎像不稳，你别说，这小伙子挺有担当的，这么疼媳妇。”
病人们的几声唏嘘，让孙老拐的脸色更加难看。
眼看着王天起身，要去整理药材架子，他直接冲了过去，难听的话，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你个龟儿子，耳朵聋了？我叫你滚，听见没有？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谁要你收拾？老子自己会弄！”
孙老拐气得在院子里跳脚，指着王天破口大骂。
“不知好歹的东西，在这装什么勤快？以为这样老子就会心软？做你的春秋大梦！收起你那套收买人心的把戏，老子不吃这套！”
“赶紧滚！别脏了我的药材！”
王天始终一言不发，任由那些难听的话，像风一样刮过耳边。
他专注于手上的活计，一丝不苟的整理着架子上的药材。
王天小心地将同类的药材归拢到一起，将受潮的摊开，在旁边的簸箕里晾晒，将发霉变质的，仔细挑拣出来，放到一边。
手法虽然比不上老药工熟练，但这份认真和细心，以及对药材基本属性的了解，却做不得假。
原本那堆杂乱无章的药材角落，在他的手底下，渐渐变得井然有序。
孙老拐也骂累了，看出王天是打定了主意，厚着脸皮赖在这了。
他冷哼一声，也不再搭理王天，继续给病人问诊开方子。
王天轻舒了口气，整理好药材，又开始劈柴，干活干得十分卖力。
病人们陆续拿了方子离开，很快又有新的病人来了。
来来去去的人们，目光都好奇地落在王天身上。
本以为王天是孙老拐新请来的帮手，可是看孙老拐的态度，都有些纳闷。
暮色四合时，小院已经被王天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孙老拐坐在石凳上，正眼也不瞧他，原以为王天的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请他继续为张青看诊，谁知王天却压根没提这话。
“孙大夫，我知道您心里还气着呢，不过我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不求您什么，就为我自己心安，您歇着，我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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