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还是因为秉昆!因为他在北机厂出口创汇的功劳,国家计委那边都挂了号!黔省知青办才看在这份上,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了最大的人情!把你们从监狱门口拉回来,改成了现在这样…就地监督劳动改造!”
周蓉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冯化成身上,眼神空洞。
“你们以为,” 周志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目光扫过简陋却绝非地狱的院子,“劳动改造,都是你们这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活儿不重,玥玥还有精贵的奶粉吃,新衣裳穿?”
他转向冯化成,声音陡然严厉:“冯化成!你不是没被改造过!你自己说!你以前在别处劳动改造,是什么滋味?!”
冯化成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玥玥,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好半天才发出艰涩的声音,带着刻骨铭心的恐惧:“…那…那不一样。以前…天不亮就起来挖河沟,肩膀磨出血泡,化脓…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冬天破草棚四面漏风,冻得骨头缝都疼…吃的是掺了沙子的糙米粥,饿得两眼发黑…病了也没人管,硬扛…还要挨批斗,挨打骂,尊严…连地上的泥都不如…”
他每说一句,周蓉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就白上一分。
“听听!” 周志刚指着冯化成,眼睛却死死盯着周蓉,
“这才叫劳动改造!你们现在呢?有瓦房住,有热饭吃,有民兵‘保护’着不受外人欺负,玥玥养得白白胖胖!你们还有时间悲春伤秋!还有机会生下玥玥!你们真以为,玥玥那些精贵东西,是知青办发善心?是组织的人文关怀?”
他上前一步,逼近女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那些奶粉,那些罐头,那些城里小干部家庭都弄不来的东西!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
周蓉猛地抬头,想着屋里柜子上那几个显眼的铁皮奶粉罐子,又看看父亲那双洞悉一切、饱含痛楚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凉。
周志刚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目光转向冯化成,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也带着最后的不信任:
“你…脑子比我这傻闺女清醒点。我走后,把今天这些话,把过去的苦,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
让她明白明白!让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别觉得这点不自由就是天大的惩罚!你们能囫囵个儿在这儿喘气,能养着玥玥,是有人替你们挡着枪子儿,扛着雷!”
他顿了顿,想起小儿子那句冰冷却无比真实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像是在女儿心上刻下最后的烙印:“就像秉昆说的——你们能岁月静好,是家人在替你们负重前行!”
说完,周志刚不再看他们一眼。他猛地转身,双手抓住冰冷的自行车把,用力一推。
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朝着院外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头也不回地走去。
晨光熹微,将他有些佝偻却高大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篱笆门外,那个穿着旧军装的民兵队长,正揣着手,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周蓉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浑浑噩噩。冯化成一手抱着因母亲哭泣又开始不安扭动的玥玥,一手用力搀着她发软的身体,半拖半扶地把她弄回了堂屋。
“哇——哇——” 小玥玥被压抑的气氛和母亲的异样彻底吓坏了,放声大哭起来。
冯化成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哦哦”声,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门外周志刚消失的方向。
哄了足有半顿饭功夫,小玥玥哭累了,才抽抽噎噎地趴在冯化成肩头睡去。
堂屋里死一般寂静。周蓉瘫坐在长凳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泥土地面,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化成…” 过了许久,她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爸…爸最后那些话…什么意思?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不愿相信的祈求。
冯化成把睡熟的玥玥轻轻放在里屋的小床上,盖好被子。他走回堂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疲惫地坐在周蓉对面的另一条长凳上。
他摘下眼镜,用粗糙的袖口用力擦了擦镜片,又戴回去。这个动作似乎给了他一点思考的勇气。
“周蓉…”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爸他…没说谎。我们…我们犯的事,按常理,绝不可能只是这样…在这里…‘思想改造’。”
他抬起头,看着妻子惨白的脸,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后怕,也有一丝迟来的、沉重的清醒:“以前…我仅仅是…,我头一次被送去改造的地方,在晋北…冬天,零下二十几度,睡的是四面透风的牲口棚,铺的是发霉的烂草。
天不亮就被哨子催起来,去山里背石头。绳子勒进肉里,肩膀磨烂了,血和棉袄冻在一起…晚上回来,只有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病了?呵,没人管,硬扛。扛不过去…就埋在后山乱坟岗…我亲眼见过…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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