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又犯病了……”他喃喃自语,眼神中满是无奈。
云逍心中一动,悄然跃上房梁,从瓦片的缝隙中朝里看去。
静室内,檀香袅袅。
然而,本该让人心神宁静的香气,此刻却压不住卧榻上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痛苦气息。
虎力大仙。
这位白日里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国师,此刻正躺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呓语。
云逍凝神细听。
不,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通感】去“品尝”那些破碎的音节。
“娘子……”
一个模糊的称呼,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柔。
云逍一怔。
“孩儿……我的孩儿……”
声音变得哽咽,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别走……别离开我……”
虎力大仙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猛地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他的脸上,竟淌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是我没用……”
“是我……保护不了你们……”
“是我……啊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那股悲痛欲绝的气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让房梁上的云逍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师,竟然……
云...逍彻底愣住了。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作威作福的妖道,而是一个在噩梦中追忆亡妻亡子,被无尽悔恨淹没的可怜人。
就在这时,卧榻上的虎力大仙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布满血丝,其中残留着梦魇的惊恐,滔天的悲愤,以及……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的目光如同一道闪电,精准地射向房梁。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云逍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运转,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被发现了。
而且是在对方最脆弱、最狼狈的时候。
按照常理,接下来必然是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一击并未到来。
虎力大仙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粗重地喘息着。他眼中的疯狂与悲痛,像潮水般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看着云逍,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空洞。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足足十息。
最终,虎力大仙沙哑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滚。”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云逍没有动。
虎力大仙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怎么?想趁人之危?”他缓缓从床上坐起,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小子,就算我现在只剩一口气,捏死你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明天斗法,我会亲手拧下你的脑袋。”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现在,滚。别脏了我的眼。”
云逍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转身准备从窗户离开。
就在他即将翻出窗户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虎力大仙的枕头下。
那里,露出了一角泛黄的画纸。
画纸被摩挲过无数次,边缘已经起毛。
上面用细腻的笔触,画着一个温婉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对着画外人温柔地笑着。
那笑容,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云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没有再停留,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静室内,虎力大仙呆坐了许久,才缓缓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张画卷从枕下抽出,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高大的身躯,在清冷的月光下,佝偻成了一团。
云逍回到官驿,心情有些沉重。
院子里,孙刑者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样,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他径直走到窗边。
杀生依旧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过。
“看见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云逍一愣:“你知道我出去了?”
“你的气息,乱了。”杀生淡淡道,“像一碗被打翻的五味瓶。”
云逍苦笑一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将在智道观看到、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虎力大仙噩梦中的呓语,到他醒来后那双死灰般的眼睛,再到枕下那张珍藏的画卷。
他说得很慢,很详细。
杀生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
当云逍说完最后一个字,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许久,杀生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像冬日里最薄的冰,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残酷。
“被苦难逼成恶人的,往往比天生的恶人更可怕。”
云..逍抬起头,看向她。
月光下,少女的侧脸白得近乎透明,空洞的眸子里,映着一轮残月。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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