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内城霜刃
建安十五年深秋，许昌内城的青石板路结着薄霜。陈果握着染血的玄铁剑站在承天门前，剑身上“止戈”二字被霜气洇得发暗——那是昨夜击退乐进亲卫时留下的剑痕。柳如烟的医官队蹲在街角包扎伤兵，药箱里除了金疮药，还藏着刚从阳平送来的桃干——乐进家乡的特产。
“主公，乐进的‘先登营’死守内城三门。”张辽的铠甲上凝着白霜，腰间“义”字布章冻得发硬，“探马说他每日寅时登楼望乡，怀中揣着的不是兵符，而是半块咬缺的阳平桃干。”他忽然看向靠在断墙上的徐晃，“公明可还记得，当年合肥之战，乐文谦（乐进字）曾替你挡过流矢？”
徐晃摩挲着护腕上的旧疤——那是乐进用佩刀替他剜箭时留下的。此刻他望着承天门楼飘扬的“先登”旗，旗角染着暗红，不知是战血还是霜色：“文谦此人，出身寒微却极重旧情。当年在兖州，他曾把最后半块麦饼分给我部断粮的士卒……”
“我知道。”柳如烟忽然掀开棉袍，露出内衬上绣着的阳平山水纹——那是昨夜让流民绣娘赶制的，“今早医官在难民区找到个瞎眼老猎户，他说乐进十三岁时曾替他引开狼群，如今他儿子在咱们的‘阳平屯田营’当伍长，种的正是乐家祖传的‘霜桃’。”她摸出半枚桃核，核上刻着“报德”二字，“这是老猎户藏了十年的，说要还给乐将军。”
陈果将桃核纳入袖中，望着承天门楼的箭垛——那里露出的甲胄缝隙间，隐约可见乐进常穿的粗布内衬，补丁摞补丁，与普通流民无异。“文远，你带‘阳平义民’的联名信去叩门，”他转头看向曹彰，后者正帮医官往伤兵的棉袍里塞暖石，“子文，你率虎豹骑去护着内城的‘霜桃义诊’——记得把咱们新晒的桃干分给百姓。”
卯时三刻，承天门的铜门“吱呀”裂开条缝。乐进的铁枪斜倚在门框旁，甲胄上的“先”字护心镜蒙着薄霜，映出城下捧着陶罐的流民——罐口飘着热雾，竟是阳平人冬日必喝的桃干粥。为首的老猎户瘸着腿走上前，陶罐上贴着褪色的红纸条：“乐家粥铺，冬日暖身”——那是乐进父亲当年在阳平开粥铺时的幌子。
“文谦，可还记得这粥的味道？”徐晃的声音从流民身后传来，他手中举着半块冻硬的桃干，正是当年乐进分给他的同款，“你娘熬粥时总说‘桃干去寒，人心暖寒’，如今咱们在阳平重修了‘乐家粥铺’，流民们都说，那粥比你当年在曹营喝的马肉羹香多了。”
乐进的指尖攥紧门框。桃干粥的香气混着霜气涌来，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桃核，说“种桃得桃，种善得善”。他低头，看见流民陶罐上大多印着“阳平义仓”的蓝戳，其中一个陶罐底部刻着小字：“赠阳平乐文谦——您当年教俺们种的霜桃，今年收了二十筐，筐底都垫着您爱吃的粗麦饼。”
“将军，”副将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发颤，“后巷的‘先登营’眷属偷偷跟我说，她们昨夜收到了颍川送来的冬衣，衣领上绣着阳平的山纹……”话音未落，东侧街角传来孩童的啼哭——是几个流民孤儿抱着陶罐跑过，陶罐上画着乐进当年在阳平粥铺的招牌，“乐”字底下还歪歪扭扭画了只狼——那是他儿时最怕的野兽，却也是他第一次护民的印记。
乐进的铁枪“当啷”落地。他看见陈果策着青骓马缓步而来，马鞅上系着的不是战旗，而是阳平百姓编的桃枝绳——每根枝桠上都缠着红布条，写着“乐公归乡”。更远处，柳如烟的医官队正给“先登营”眷属分发棉袜，袜底绣着阳平的山路，针脚细密得像他母亲当年补他的旧衣。
“文谦兄，”陈果在马背上欠了欠身，指尖递出一卷泛黄的户籍册，封皮写着“阳平乐氏宗谱”，“这是如烟带人从许昌府衙抢出的，您族中尚有十八口人，如今都在阳平的‘霜桃屯’，小儿入了书院，老人领了义仓的冬衣。”户籍册翻开，飘落出一张孩童的画：乐进的铁枪下护着一群抱桃筐的小人，旁边写着“乐爷爷，桃熟了”。
乐进的喉结滚动。他想起去年随曹操征讨汉中，路过阳平见家乡桃树被砍作栅栏，如今却在陈果的画里看见桃树抽了新芽，枝头挂着的不是战旗，而是百姓写的“祈年符”。更让他心惊的是，承天门基座的“忠曹”砖雕已被百姓撬下，换成了新刻的“护乡”石匾，石匾旁堆着的，是他当年在阳平粥铺用过的旧陶罐。
“将军，”柳如烟忽然抱着药箱走上石阶，箱盖内侧贴着张褪了色的帛画——是乐进年轻时在阳平街头施粥的场景，“您当年在粥铺刻的‘粥暖人，人暖世’六字，如今被咱们拓了印，刻在每座义仓的门上。”她从箱底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双粗布鞋，鞋头绣着桃枝纹样，“这是您邻舍的婶子做的，她说……”
“够了！”乐进忽然转身，盯着承天门顶层的“先登”旗——旗面已被霜气冻得发硬，却在百姓的桃枝绳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他想起曹操上个月发来的密令：“城破即焚内城，勿使资敌”，那时他捧着密令，看见案头摆着母亲留的桃核，核上的裂纹竟像极了阳平的山路。此刻望着城下柳如烟蹲身为孤儿包扎冻裂的小手，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为将者，护一粥一饭，方护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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