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离开后的第七天，我的厨房安静得可怕。蒸笼不再发出欢快的"噗噗"声，面粉也不再在空中跳芭蕾。我机械地揉着面团，发现自己的手记住了安娜手指的弧度——她总是把面团边缘捏得太薄。
"这不对。"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在空荡的店里回响。
冰箱门上还贴着她用俄文写的购物清单，字母像跳舞的小人。我打开冰箱，那瓶她没喝完的伏特加还在角落里，瓶身上凝结着水珠，像在流泪。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灼烧喉咙的感觉让我想起她临走前的吻。手机屏幕亮起，是安娜发来的照片——圣彼得堡的涅瓦河上飘着浮冰，像松花江春天的模样。
"想做你的包子。"消息跟着一个哭脸表情。
我笑了笑，把伏特加倒进肉馅里。面皮在掌心摊开，我下意识捏出她教我的俄罗斯饺子形状，边缘厚实，像个胖月亮。
"爽朗！你的包子变丑了！"老顾客王大爷敲着桌子抱怨。
我这才发现，今天所有的包子都歪歪扭扭，像喝醉的企鹅。原来思念是有重量的，它让我的手指失去了准头。
那天晚上，我翻出安娜留下的俄文菜谱书。彩色铅笔的注释挤满页边："这个像你的眉毛"、"太咸了！比你还咸"、"想念哈尔滨的醋"。
我抚过那些字迹，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爽朗面点"挂出新招牌："中俄合璧·限定菜单"。我用红菜头染出粉色的饺子皮，包上酸奶油和土豆馅；把传统的烧麦顶上放一勺鲟鱼子酱；甚至尝试用格瓦斯代替酵母。
"老板疯了。"帮工小李偷笑着对顾客说。
但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个美食博主偶然走进来，拍下了我的"鱼子酱烧麦"，视频在网上炸开。评论区挤满惊叹："这是料理外交！"、"求地址！"、"老板缺不缺俄罗斯女朋友？"——最后这条让我手指一颤，差点点赞。
电话在深夜响起时，我正在试验"俄式罗宋汤小笼包"。屏幕上跳出安娜的名字，我手忙脚乱地接通，面粉袋被踢翻，白雾腾起。
"Привет！"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金发扎成凌乱的马尾，鼻尖上沾着某种酱料。
我瞪大眼睛："你那边是凌晨三点吧？"
"我在做你的包子。"她把镜头转向一片狼藉的厨房——面团粘在墙上，馅料洒了一地，蒸锅冒着可疑的黑烟。"但它爆炸了。"
我大笑出声："伏特加放太多了？"
"不，"她皱着鼻子，"我忘了戳孔，它们气得炸开了。"她举起一个焦黑的残骸，"看，这个像不像你生气的样子？"
我们隔着屏幕笑作一团。她身后的窗外，圣彼得堡的极光在夜空中流转，而我这边哈尔滨的月光正洒在案板上。八千公里的距离，因为一团失败的面团突然变得不值一提。
"我想你。"话脱口而出，我立刻假装咳嗽掩饰，"我是说，想你的笨手笨脚。"
安娜的蓝眼睛在屏幕里闪烁："骗子。"她轻声说，"你的耳朵红了。"
我们聊到她的手机发烫，从面点技巧到圣彼得堡的阴雨天，再到我店里新来的那只总偷吃馅料的野猫。挂断前，她突然说："我申请了文化交流签证。"
"什么？"我差点打翻醋瓶。
"秘密。"她眨眨眼，"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天，我会突然出现，像你包子里的热汤——"
视频戛然而止，留下我对着黑屏发呆。案板上的面团已经发过了头，冒出小气泡，像我胸腔里不安分的心跳。
第二天，哈尔滨电视台找上门来。
"爽朗先生！"戴着红框眼镜的女记者兴奋地说，"您被网友票选为'最想嫁的面点师'第一名！我们想做个专题片！"
我正往"红菜头饺子"里灌入酸黄瓜汁，闻言手一抖，粉色汤汁喷了女记者一身。
节目录制当天，我紧张得把盐当成了糖。导播喊"开始"时，我的大脑像被揉过头的面团一样僵硬。
"今天我们要做的是..."我清清嗓子，"'思念包子'。"
镜头推近，我展示用甜菜根染红的面皮："这代表俄罗斯。"又铺上一层原味面皮："这是中国。"最后用金箔点出星星形状："这是..."
演播室的门突然开了。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那种高跟鞋敲击地板的节奏，像涅瓦河上的波浪。
"这是想你的形状。"一个声音接上我的话。
我转身，面粉袋从手中滑落。安娜站在那里，金发比记忆中更亮，红唇弯成我梦里的弧度。她穿着那件我们初遇时的红大衣，怀里抱着一瓶伏特加。
全场寂静。导播的咖啡杯悬在半空。
"你的包子，"安娜用流利了不少的中文说，"缺了最重要的配料。"
她走过来，当着所有摄像机的面吻住我。伏特加的味道混合着她唇膏的樱桃香，我的耳边响起欢呼声和口哨声。
"卡！"导演大喊，"这比台本精彩多了！"
后来那期节目创下收视纪录。我的"思念包子"被重新命名为"重逢包子"，馅料里真的加入了伏特加腌制的樱桃。安娜在镜头前展示她"进步神速"的包饺子技术——虽然成品还是像被揍过的企鹅。
"为什么突然回来？"深夜打烊后，我揉着她酸痛的手指问。
安娜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文化交流签证，专攻面点艺术。"她狡黠地笑着，"彼得堡大学批准了我的课题——《论中国面点师的心脏跳动频率与面皮厚度的关系》。"
我大笑，把她搂进怀里。她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快得像刚入笼的包子在蒸汽里膨胀的声音。
"课题结论是什么？"我吻着她的发顶问。
"结论是..."她仰起脸，蓝眼睛里映着哈尔滨的月光，"当你爱一个人时，连面粉都会发光。"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蒸笼在厨房里"噗噗"作响，像在唱一首关于重逢的歌。我知道，有些面团需要时间发酵，有些爱情要跨越国界才能尝到最真的味道。
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冒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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