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再神的算卦先生也算不到,公主殿下仙逝多年,竟还要在身后遭此劫难。”
“成二,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就不能学学我,干脆断了这香火吗?”
裴余时显然是气急了,说出的话字字都像淬了毒,直往人心窝子里扎。
“当年你大婚时,全程黑着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谁瞧不出你的不情愿?你将妻族的脸面踩在脚下践踏,也将自己和成家置于风口浪尖,成了全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你既如此不愿,当初为何不再坚决些,干脆拒了这门亲事?”
“就算她以死相逼、甚至不惜下药自毁清白,你难道不能暂时出家,或是宁死不从?我就不信,满上京的达官显贵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一桩婚事逼上绝路!”
“你也别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更别指责我何不食肉糜。是你自己豁不出去,是你得陇望蜀,既要体面,又要好处,到头来还摆出一副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的架势!”
“如今若真闹出你苦恋公主殿下、爱而不得的流言,世人会不会把你当年大婚时的那笔烂账,也一并算到公主殿下的头上?”
“呵……”
“一面满脸不情愿,一面又没耽误你生儿育女,甚至连纳妾都照纳不误,你可真言行如一啊。”
裴余时又开始懊恼,恨自己年少时没能在书院静心多读几本书。
以至于如今骂人骂到酣畅处,时常卡壳,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一个足够刻薄又解气的词来。
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白首方悔读书迟啊。
容他仔细想想,当年母亲在读书一事上,究竟是怎么骂他的来着?
他清楚记得,母亲曾这般数落他。
秋日,他感怀万物凋零,萧瑟沉闷,觉得去国子监读书只会让生活更索然无味。
春日,他赞颂生机复苏,山花烂漫,认为此等良辰美景,正该踏青赏花,听风观雨。
冬日,他抱怨天寒地冻,不宜出行;
夏日,他又嫌弃酷暑难当,心浮气躁。
一年四季,寻不出一个适宜他静心求学的日子!
母亲这话,毫不夸张。
那时,他是真心觉得读书最是枯燥乏味,甚至信口作了首打油诗,终日挂在嘴边念叨。
春暖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又冷,收拾书箱待来年。
可当时无人告诉他,一年一年又一年,待到年老之时,竟连骂人都无法骂得酣畅淋漓了。
他觉得,书院的夫子在传道授业时,对待他们这些“两耳不闻圣贤书,一心只顾窗外事”的纨绔子弟,与其讲那些听不进去的大道理,不如多讲讲读书的实用性。
比如书读得多了,骂人便能不带脏字,还能把对方气得跳脚,自己却依旧云淡风轻。
“言行如一”这四个字听下耳中,便像一根淬了毒的荆棘,狠狠扎进成老太爷的心口,缓慢地剐蹭着他的血肉。
是了。
他当时舍不得那寒窗苦读换来的功名,更不愿辜负自己进士及第的风光。
甚至在成婚后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妻已娶,与清玉再无可能,那便索性又纳了妾。
痴念一人,未曾纯粹;娶妻入门,未予尊重;生儿育女,未尽教养。
偏生他还一直自诩痴情,自认真心,自以为高明。
过往岁月中,每次提及此事,他心中总是愤慨、不甘与哀伤交织翻涌。
而今,千般情绪皆已散尽,唯余一片晦暗的羞愧。
不愿再提。
不愿再想。
成老太爷叹息一声,敛起心中的思绪,正色道:“非也。”
“此事可避,此难可消。”
好不容易酝酿好满腹骂言的裴余时,闻言不由一愣,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这头骂都骂完了,又准备接着骂了,那边才说此事有解,此难能消。
莫非混官场的人,说话都非得这么又臭又长,前面铺陈万千,最后才肯点明要害?
若真如此,陛下的耐心当真了得,能容得下朝堂上那群专讲废话的臣子,未曾统统拖出去问斩。
换作是我,顶多三天,妥妥的暴君名头就扣上了。
“方才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你若实在气不过,就当我是在放屁。”裴余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不过下回再说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你能不能先讲重点?”
他说着,甚至一字一顿地示范起来:“来,跟我念:重……点……”
成老太爷的话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没有下次了。”
不知是指,不会再发生这般轻重不分的情形;还是在说,像此刻这般与裴余时对坐于酌寒院叙旧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这话听在裴余时耳中,自动变成了成老太爷的诚恳保证。他立刻眉目舒展,大度地一摆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驸马原谅你了。”
随即又倾身向前,急切地追问:“快说说,你到底有何妙计能化解此事?”
成老太爷瞥了眼以后喜怒皆形于色的裴余时,幽幽道:“此事,需与贵府的裴五姑娘谈。”
“若只与你谈,怕是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所以,还是快些差人去请裴五姑娘罢。”
“在此磨磨蹭蹭、徒耗光阴的是你,而非老夫。”
裴余时:不听不听,恶评无疑!
这就反客为主了?
果然,对成二这老家伙,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
“若非你治家不严,又兼教导无方,纵得你那对太监孙儿翻出了你与公主殿下往来的书信,以及几幅为她所作的画像,何来今日这滔天麻烦?”
“你竟还敢不耐烦,你又有何资格不耐烦!
裴余时嘴上骂个不停,手上却已朝暗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即刻去寻裴桑枝。
等待的间隙里,裴余时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在脑中反复咀嚼自成二登门后说过的每一句话。
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那他一句话、一件事反复琢磨个十遍百遍,总能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还是觉得,成二知道些他所不知道的内情,显得他一人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成二,你当真没有什么内情瞒着我了吗?”
成老太爷:“你指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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