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洞口，望向南方。暮色四合，远方的地平线已完全被一片灰暗的雾霭笼罩，看不见山峦轮廓，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的黑暗。偶尔，有暗红色的闪电在那雾霭深处无声划过，照亮一瞬扭曲的阴影，随即又归于沉寂。
风中传来的呜咽声更清晰了，仔细听，其中似乎夹杂着金铁交击的残响、战马的嘶鸣、以及某种低沉冗长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呻吟。
“今夜就在此休整。”林琛转身，对众人道，“子时过后，天地阴气最盛，煞气也会更加活跃，不宜行动。我们丑时出发，趁黎明前阴气稍退、阳气未升的短暂平衡期进入战场边缘。”
众人皆无异议。长途跋涉加上白日一战，都需要恢复精力。
楚瑶简单布置了一个警示的小阵法和遮掩气息的符纸。苏桃奏了一段安神宁魂的琵琶小调，清冷的音律在洞内回荡，驱散了些许外界传来的压抑感。雷朔将木牌牢牢固定在腿上，闭目调息，对抗噬雷印的侵蚀。林琛则守在琉璃身边，看着她眉心的青丝与黑痕对抗，心中默默推演着《五味天书》中关于五行调和、生机续接的篇章。
洞外，夜色彻底笼罩大地。浊气如厚重的帷幕，遮蔽了星月，唯有远方古战场方向上，偶尔亮起的暗红雷光，如同巨兽沉睡中睁开的眼睛。
丑时刚过，洞外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林琛五人已收拾停当，悄然离开岩洞，朝着南方那片被灰雾和暗红雷光笼罩的区域进发。
越往南走，脚下的土地越发异常。最初还是坚硬的岩土，逐渐变得松软、潮湿，踩上去会发出“噗嗤”的轻微声响，仿佛下面垫着一层腐烂的物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铁锈般的血腥气、泥土的腐味、还有一种焦糊的、如同被雷火反复灼烧过的气息。
植被几乎完全消失，偶尔能见到几株焦黑的、形态扭曲的树桩，如同挣扎的鬼手伸向天空。地面上开始出现散落的、风化严重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兽类的，大多残缺不全，半掩在灰黑色的泥土中。
楚瑶手中的溯影镜一直在微微震动，镜面中的猩红光柱越来越清晰，周围那些灰黑色的絮状战魂虚影也越发活跃，仿佛感知到了生人的靠近。
“我们已进入古战场外围区域。”林琛低声道，神念如同细密的网，向四周扩散。他感知到的能量场混乱而暴戾，多种属性的煞气——金戈煞、血煞、阴雷煞、怨魂煞——交织混杂，形成了一片对修行者极不友好的“煞气沼泽”。在这里，灵力的运转明显滞涩，心神也更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侵扰。
“看前面。”雷朔忽然压低声音，指向左前方。
借着远处雾霭中偶尔闪过的暗红雷光，众人看到，约百丈外，影影绰绰立着数十个“人影”。那些“人影”姿态各异，有的持矛肃立，有的躬身似在挖掘，有的相互搀扶，但全都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是石俑？还是……”苏桃眯起眼睛。
众人小心靠近，待到距离三十丈左右时，终于看清——那不是石俑，而是真正的“人”！或者说，是人的“残骸”。
他们穿着破败不堪、款式古老的铠甲或布衣，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石膏般的物质，使得他们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被永恒地凝固在了这里。这些“凝固”的人，面部表情栩栩如生，有的狰狞，有的惊恐，有的茫然，眼瞳的位置却是两个空洞，里面盘旋着极淡的灰气。
“是‘煞僵’。”林琛沉声道，“战场上的士兵或平民，被浓郁不散的煞气侵入躯体，血肉骨骼与煞气结合，形成这种类似石化的状态。它们并非活物，也非阴魂，而是煞气的‘载体’和‘沉淀’。不要惊动它们，这些煞僵通常只会对强烈的活人气息或灵力波动产生反应。”
众人屏息凝神，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幽灵般从这片煞僵群边缘绕过。那些空洞的眼窝仿佛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微微转动，但终究没有“活”过来。
继续深入，地面的白骨越发密集，开始出现成堆的骸骨，以及锈蚀成铁疙瘩的兵器残骸、破碎的战车车轮。一些地方，土壤呈现出暗红色，即使历经岁月，依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空气中的压抑感也越来越强。那种低沉冗长的“大地呻吟”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来自脚下。暗红色的闪电在头顶灰雾中窜动的频率增高，偶尔照亮下方景象——断裂的戈矛如林，残破的旗帜在无声的风中晃动，巨大的、不知名兽类的骨架横陈……一派末日战后的荒凉与死寂。
“这里的煞气……在流动。”苏桃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不是无序的，而是……有某种规律。”
林琛也察觉到了。原本混杂的煞气，在进入这片区域后，似乎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缓慢地、朝着某个中心点汇聚流动。而溯影镜中，那道猩红光柱的位置，正是这煞气流动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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