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东墙挂着幅《雷峰塔全景图》,是位老画师八旬时所绘,纸页已泛着岁月的黄,边角有些卷曲,像被无数只手摸过。画中西湖如块绿绸,苏堤白堤似青灰带子缝在绸上,带子上点着星星点点的桃红柳绿,是桃花与新柳,细看还能发现画中有人影,小如米粒,却能看出是携手而行的,是挑担赶路的,是蹲在湖边玩水的。画角题着行蝇头小楷:“塔是死的,湖是活的,人心是暖的。”阿禾想起苏燕卿绣帕时常说“针脚要跟着心走”,大约画画也是如此,墨里藏的暖,原比颜色更重。她对着画里的塔影望了许久,竟觉那影子在动,似真浸在水里,随波轻轻摇晃,画中携手的人影也仿佛在走,一步一步,走向烟水深处。
忽闻佛堂外传来孩童嬉笑,原来是几个背着书包的娃娃跑了进来,领头的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串糖葫芦,见了僧人便喊:“了尘师父,我们来放许愿牌啦!”僧人笑着点头,从供桌下摸出叠木牌,孩子们便趴在香案边写字,笔尖在木牌上划过,“沙沙”声与扫地声混在一起,倒像首温柔的歌。阿禾凑过去看,有个小胖娃写“愿奶奶的咳嗽好起来”,字歪歪扭扭,却在旁边画了朵塔铃花,粉紫的瓣,金黄的蕊,像极了老妪筐边那朵蔫了的荷花,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出佛堂时,日头已过正午,石阶上的影子短了许多。往下走时,见位穿月白布衫的姑娘正对着幅“断桥残雪”石刻落泪,手帕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阿禾放慢脚步,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去年今日,他就在这石边给我簪了朵塔铃花……”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石上断桥刻得清晰,桥边还凿着两串浅浅的脚印,一前一后,像是要走到天荒地老。阿禾忽然想起苏燕卿曾说,她娘当年总爱在雷峰塔下等她爹,说这塔站得高,能先看见归人的船,后来她爹走了,她娘就每年来刻一道痕,刻在塔壁不起眼的地方,如今那些痕早已被岁月磨平,却像长在了塔的骨头里。
再往下,石壁上竟有片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是历代游人的题刻。有“与妻同游,风暖花稠”的,字迹已被风雨磨得模糊,笔画间却仍能看出相携的温柔;有“携稚子登塔,檐角铃响如歌”的,笔锋刚硬如石,带着为人父的沉厚;还有“独上高塔,见云卷云舒”的,墨色尚新,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透着几分自在。
阿禾指尖拂过那些字,仿佛能摸到不同的手掌,不同的温度——有夫妻相携时,交握的手带着暖烘烘的汗;有父亲牵住稚子的手,粗糙掌心裹着沉甸甸的护持;还有独游者轻叩石壁的手,指尖带着风的清冽。这些字像树的年轮,一圈圈裹着塔,也裹着故事,旧的未褪,新的又叠上来,让这冰冷的石头渐渐有了温度,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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