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西番高原的寒意已渗入骨髓。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厚重的云层翻滚着，仿佛随时降下鹅毛大雪。
李景隆抹去脸上未干的雪水，眼神比这料峭寒风还要冷冽几分。
他身后的土地上，横陈着数不清的尸骸，鲜血浸透了黄土，散发出刺鼻的腥气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将士们在这片人间炼狱中忙碌着，有人搜寻幸存的活口，有人为受伤的袍泽包扎伤口。
刀光剑影后的狼藉，总需要有人来收拾。
大半月来，九处番蛮部落在他们的铁蹄下化为焦土，刀下亡魂近八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可这等战绩，却丝毫不能让李景隆感到满足。
随着杀戮的深入，他体内的戾气愈发难以遏制。
他甚至生出荒诞的想法——若能掌握瞬移之术，他定要踏遍天涯，斩尽胡虏，争当那阎王殿中的金牌销售。
沐英早就领着大军回归大明，并且连下三道军令，催促他回师归建。可这些命令，都被他用“自由行事”的说辞轻巧地搪塞过去。
沐晟和徐增寿大步而来，身上蒸腾着热气，在寒风中化作白霜。
“九江！”二人面带苦笑道：“方才又有斥候来了，这都第四次催促了。咱们...还不回去？”
话音未落，天空骤然垂下帘幕般的大雪。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在空中盘旋翻滚，须臾间便将血色战场掩埋在茫茫白雪之下。
“下雪了，是该回去了！”李景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雪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雪，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日后有机会，再来清理这些祸患吧。”
此话一出，徐增寿和沐晟眉宇间闪过喜意，终究是少年心性。这短时间的劳累和杀戮，早已让二人厌倦，巴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应天，好生休息休息。
“待将士们取了首级，筑了京观...咱们就回洮州复命！”
“好嘞....”
三个时辰之后。
大雪中有火光闪现，方才攻陷的营地被大火侵吞，而六座整齐堆砌而成的京观则如山岳般挺立于风雪中。
李景隆带着麾下明军，冒着风雪赶路，身影渐渐消失于暴雪中。
......
“报——！”
斥候快步冲入屋内，温暖之气扑面而来，快速消融着身上落下的积雪，“启禀主帅，小国公已经率军回归，将于傍晚到达洮州。”
“砰！”李文忠大手狠狠一拍案几，怒声道：“这小兔崽子，总算是回来了， 这次老子高低抽死这小王八蛋。”
听着他连连喝骂，沐英赶忙抬手阻拦，“消消气，你杀人的时候不也笑得合不拢嘴，怎得就不念着是谁为你寻来的机会？”
“我是他老子！”李文忠仍旧怒气冲冲，“我就算是卸磨杀驴，他也得给老子忍着！”
众人相视一笑。
沐英打趣道：“咱九江是驴子，那你这亲爹不成了老驴了？”
“哈哈哈....”
众人再也憋不住笑，跟着笑得喘不上气来。
李文忠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可别惯孩子，这小子在外撒欢儿，连累诸位苦等半月，陛下可都两次下令催促了....”
“怕什么？”沐英戏谑一笑，“九江满身的虱子，还怕再多点？回头都推他身上就是。”
“瞧我这糊涂劲儿！”李文忠眼神一亮，他实在太清楚朱元璋为人了，只顾着担心害怕，倒是忘记这小子是背债人的事了。
沐英收起笑容，目光扫过在座诸位将领，沉声道：“诸位！这次咱们能过足瘾，可都是靠着九江，万万记住先前约定，以免说漏了嘴。”
“主帅放心！”众人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都记在心里了，咱这些做长辈的岂能坑孩子？”
“那就好！”沐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傍晚。
一支明军驾马归城，为本是平静的洮州城带来了些许嘈杂。
“是小国公，总算回来了！”
“连下四道诏令才回来，这得杀了多少人呐，战马身上都是血迹？”
城内将士们纷纷探头张望，互相交头接耳。
五千精骑目不斜视，听着袍泽弟兄们的议论声，心头暗自爽快。
“尔等先行归营！”李景隆先是下令，然后对着徐增寿和沐晟道：“你俩随我去见主帅。”
沐晟面露难色，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你们两个去吧，我带弟兄们归营整顿！”
“来吧，怕什么！”徐增寿和李景隆二人互视一眼，跳下战马拉着沐晟朝城内深处走去。
“何为兄弟，那自然是共甘苦，共患难。”
“就是说，你怎得还想临阵脱逃？”
三人勾肩搭背，慢吞吞朝着城内帅府走去。
来到门口，侍卫自然不敢阻拦，连忙前头带路，引着三人去寻沐英等人。
堂内。
沐英和李文忠一左一右坐在中央上位，下手左右坐着陈晖、杨林等参将。
听见房外的脚步声，众人立刻结束谈话，举目齐齐看向门口。
李景隆率先冒出头，抬眼一扫，将众人神情收入眼中，见都没有任何异色，这才踏步进来。
身后，徐增寿和沐晟你推我搡，好似不敢入内，可李景隆已经进去了，二人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逆子，跪下！”李文忠率先发难，抬手一砸桌子，震的上面茶盏摇晃，茶水洒出来不少。
“砰！”
这句话好似有魔力，李景隆尚且淡然，可身后的徐增寿和沐晟反倒下意识跪了下来。
那熟练程度，一看平日在家中就没少挨训。
“这...二位贤侄快快起来。”李文忠见状有些尴尬，连忙起身想要上前搀扶。
徐增寿直接爬了起来，反正徐达又不在这里，只是脸色一阵涨红，感觉丢了天大的面子。
沐晟不为所动，小心翼翼打量着父亲沐英的脸色。
“无妨，让他跪着！”沐英冷冷白了儿子一眼，而后笑呵呵来到李景隆跟前问道：“九江，怎得出去那么久，让你爹和我们这些叔伯担心坏了。”
说着，抬手拉着李景隆和徐增寿来到椅子前落座，唯独沐晟很是尴尬的跪在门口处。
“又不是我带队出征，叫我跪着干嘛！”沐晟低声抗议，话语满是酸味。
“起来，快起来！”李文忠尴尬到了极点，一把将沐晟拽了起来，“快去坐下，你爹就是在那瞎逞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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