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头说自己已经故去十年了，但现在看上去他仍然还是那样悲伤，自责，就像丢孙子的事情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诚然，这并不叫人意外。很多时候，自责跟悔恨都犹如附骨之疽一样叫人刻骨。
火苗渐渐弱下去，最后化作一堆泛着蓝光的灰烬。
老鬼头钻进了坟地，不会又出来，笑呵呵对我说：“真太谢谢小先生您了，让我有了这么好栖身之所。”
我笑道：“我的绘画手艺也就是这个水平了，那幢别墅啊您老将就着用。但是，往后可不行再随便出来吓唬人了啊！需知你是阴体，外面的是阳体，你冲撞了他们轻则让人大病，重则要人性命，万一遇到个火力壮的再冲撞到你，把你那点阴寿撞没了，未来你想给儿女托梦都做不到。”
老鬼头尴尬的点了点头，委屈的解释说：“我鬼老了糊涂，只想找人帮忙，从来没想到过要害人啊！”
“鬼无害人心，但毕竟阴阳有相隔。”我说道：“看你样子能看出来心里很惦记自己的儿子。”
老鬼头诚然道：“能不惦记吗？但我犯了那样的错误，儿媳妇恨不得骂死我，我死的时候他们根本没用心给我挑选坟地，只是草草的在山脚下买了块最便宜的阴宅将我埋了。我也不敢生他们的气，就是时刻都想看看我儿子，问问小宝找到了没有。”
我轻轻一笑，安慰他说：“您呀，也别在自责了。看你鬼也挺老实的，都不敢托梦问问儿子，这样吧，我替你走一趟，你家住哪儿？”
老鬼头闻言一双灰暗的死眼居然泛起光亮来，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死了的人居然都显现出生机来了，真是奇迹啊！
看来老鬼头做鬼是真挺老实的，心里头有这么大的怨念居然没化煞，甚至都没成为怨灵、厉鬼，而是将怨气埋藏在心底足足十年，说起来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了。
“我家住十里街小区，二号楼，姓翟，我叫翟老实。”
“好，我记下了。”
我收拾东西起身时，老鬼已经不见了，只有老槐树下的泥地里，还留着两个浅浅的跪痕，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模样。
我走下荒坡时，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坟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的温热还没散去，像是真的有颗星辰在皮肤下游动。
回到文家，我告诉文盈盈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老鬼想让人帮忙修坟茔而已，小事一桩。
听说不是什么大事，文爸爸夫妻俩面色才算缓和。
我并不想跟文家人走得太近，怕被他家的霉运沾染，就说自己还有急事要去趟十字街小区。
当然，我也没骗他们。
文爸爸也没留我，甚至都没给我答谢的钱，只是轻松的说：“古灵真有本事，都是自家人，这次我就不再给你什么谢礼了。”
我知道他们家现在深陷经济危机，可一点钱也不打算给，我心里也挺来气。
还有，他说的那句“都是自家人”是什么意思？
回头一看，文盈盈那边脸色涨红。
我心不由得一跳：药丸，气氛不对啊！
文爸爸又要拿女儿抵债了！
话说你们家走下坡路是不可避免的，我可不敢掺和进去。
文盈盈听说父亲不想掏钱，也有些看不过去，就打算用自己的私房钱补贴给我。
我拒绝了，将她拉倒一旁将声音压得很低对他说：“这钱我还是不要了。还有，你以后花钱也别大手大脚的了，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家的运势是会一直朝下走的，别再让你爸爸试图在生意场上挽回局面了，那样只会赔得更多。”
“最好趁着家里还没有彻底败落多攒些钱以备后患。不是有那么句诗吗？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些话我一直没告诉文盈盈是担心她接受不了，果然，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文盈盈一张小脸苍白无色，显得很慌张。
“古灵，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点头，无奈道：“我没有办法帮到你家，要说帮也只能让你们及时抽身，别再想着赚钱了。”
文盈盈自然非常难过，我也叮嘱她别跟父母透露得太多，担心他们一时接受不了。
至于帮助文家摆脱困境我不是没办法，而是压根不想。
那样的话说不好听了就是在助纣为虐，容易折损阴德，这种事情我可不干，跟文盈盈透露这些话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于文家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
离开文家后，我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来到了十字街小区，那是片旧小区，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油烟味。
据老鬼头说，他家住302。我到了一看他家的防盗门虚掩着，于是我敲了三下，里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嗓门：“谁啊？推销的滚蛋！”
“我找翟老先生的儿子。”
我推开门时，穿碎花围裙的女人正把一盆泡着菠菜的水往水池里倒，她长得很顿时，膀大腰圆，穿着一双红拖鞋，头发也没理顺，她转过身，三角眼在我身上剜了两圈：“你是谁？”
“我是……翟老先生的朋友。”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见她嘴角撇出个讥诮的弧度，手里的菠菜 “啪” 地甩在案板上。
“朋友？”
她冷笑一声，围裙带子被扯得咯吱响，“一个死了十年的老东西，还有活人的朋友？怕不是来骗钱的吧？”
里屋传来窸窣的响动，翟老头的儿子翟建军抱着个掉漆的暖水瓶走出来，军绿色的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被女人一个眼刀剜得把话咽了回去。
“坐吧。”
翟建军把暖水瓶往茶几上放，盖紧搪瓷盖，表情有些诧异的对我说。
女人倚着厨房门框，胳膊上还沾着菠菜叶：“我家老翟老实，可别想蒙他。当年那老东西把孙子弄丢了，现在倒好，死了也不安生，是嫌我们日子过得太舒坦？”
翟建军的手指猛地攥紧暖水瓶把手，指节泛白。
“不是的，” 我从书包里掏出张折叠的黄纸，上面是按老鬼描述画的别墅图样，“翟老先生托我带个话，他坟茔漏雨……多去祭拜他，最好能帮他修缮修缮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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