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沙城县的事情，张卫东和李英又连夜赶回了簸箕沟。
老羊皮又不行了。
他躺在簸箕沟矿区医院里，浑身插满了管子。
一边的心肺监护仪上的抛物线，跳得很坎坷，似乎在总结老羊皮的一生。
老羊皮在簸箕沟深山的山洞里躲藏了二十三年，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生病也不能去医院，只能吃些张卫东带去的药硬扛。
不过，老羊皮一生强悍，在荒郊野外生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刚假死躲进深山后，簸箕沟大山就被划成了自然保护区，不许放牧，路口都拉上铁丝网，一般人也进不去。
老羊皮这才在簸箕沟深山躲藏了二十三年，没有被人发现。
保护区里到处是青羊野猪，兔子野鸡，沙棘枸杞，就成了老羊皮一个人的猎场。
他的打猎水平极高，张卫东还给他弄了几杆猎枪，老羊皮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谁也不想躲居世外，老羊皮也想睡在凤姨的炕头上，和一对儿女吃着热乎乎的饭菜。
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可能再享受老婆娃娃热炕头的生活。
好在张卫东经常带杨威进山，去看望老羊皮，培养他们父子的感情。
徐丽丽从小对杨威照顾得并不好，母子感情很一般。
但老羊皮为了夺回杨威，不惜假死躲进深山二十三年，让杨威很感动。
更何况，老羊皮一直把工资寄给徐丽丽，用来抚养杨威。
虽然杨威也接受不了父亲杀死母亲的惨剧，但母亲已经死了，他只能选择原谅父亲。
老羊皮被警察抓出来，反倒释然了。
躲了二十几年，老羊皮也已经八十多岁，一切都无所谓了。
能再看一眼老婆娃娃，还有从未见过的孙子，老羊皮死而无憾。
更何况，他要出来为张卫东证明清白。
这么多年来，他给了张卫东很多，但张卫东回报他的更多。
师徒之间，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而是生死相依，情同父子。
所以，老羊皮心甘情愿承认了一切罪责，力保张卫东清白，为他最后保驾护航。
“师父！”
张卫东走进病房，看到弥留之际的老羊皮，仍不住虎目含泪。
师父的一生是悲惨的，也是悲壮的。
他为了一个宝藏的传说，背负上了枷锁，得到了很多，可失去的更多。
自己从师父那里，得到了太多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
如今躺在病榻，师父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老三...”
老羊皮伸出鸡爪一样皴裂干枯的五指，紧紧握住了张卫东的手，一滴浑浊的泪水，滚落他满是沟壑的老脸。
“师父，您放心，我都知道呢...”
张卫东哽咽道。
“我放心呢...”
老羊皮又哆哆嗦嗦抓起杨威的手，放在张卫东手心，说道：“小威...以后...还是听你三哥的...”
“爹，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听三哥的！”
杨威也是泪如雨下。
“小红...”
老羊皮又朝小红伸手。
张卫东赶紧拿起小红的手，放进了老羊皮的手掌。
小红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老羊皮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死死拉住小红的手。
“苦命的丫头啊...”
老羊皮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
小红看着骷髅一般干枯的老羊皮，有些害怕，赶紧回头看凤姨，嘴角抽搐。
“老怂东西...你也有今天啊？”
凤姨走过来，一把拉开了小红的手，凶狠地看着老羊皮。
“勺老婆子啊！”老羊皮老泪纵横，“你恨我是对的，恨总比难过好...”
“我...我才不会难过呢！”
凤姨忽然激动得口眼歪斜，手足抽搐，却泪流满面。
或许她也想起了年轻时候，和老羊皮的恩爱时光...
老羊皮回过头，目光茫然地看向虚空，口中喃喃念道：
“山戴帽，水缠腰，黑金藏在青石凹......
一瞧断山沉积长，煤层可能在下方...
二看石头纹理方，黑色条带煤在藏...
三察山坡草木荒，下有煤炭长不光...
四寻山谷凹陷塘，多半有煤下自长...
五观土壤稀松样，内有煤炭脑中想...
六探古窑旧矿场，周边再找有希望...
七查地下水流向，煤在水旁概率强...
八望天空烟雾荡，煤炭宝藏在那旁...
九听炮工多喧慌，煤的走向他知详...
十想采煤良心讲，光想发财慌一场...”
老羊皮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听他喉咙里“咯噔”一声，结束了复杂而坎坷的一生。
“老怂东西啊！你还真的...死了啊！”
凤姨顿时软瘫在地，大放悲声。
小红也跟着嚎啕大哭。
张卫东带着杨威，把老羊皮安葬在了簸箕沟一处向阳的山坡上。
师父一辈子活在阴暗的角落，现在死了，也该堂堂正正地晒晒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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