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积雪深得能没到膝盖下，大清早天阴得蒙蒙亮，苏老太跟着小儿子苏庆国在院子东屋外等着，两个人如出一辙地缩着脖子，时不时呵呵气暖手。
苏老太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连着给苏家生了三个大胖小子，没有一个赔钱货。
大儿子二儿子娶的媳妇也争气，刚嫁过来两年就给苏家添了几个活蹦乱跳的孙子。
这年头，谁不喜欢男孩儿，女的天生体力没有男的好，做不了一会儿活就哭天喊地的，还是男的有用。
屋里头，妇人痛苦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
本分的大嫂李花拿着扫帚扫院子里的积雪。
不好相处的二嫂王贵菊见不惯嫂子吃力不讨好的行为，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佯装成关心的样子等待着里头的动静。
刚扫起一个雪堆，屋里头传来稚嫩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大嫂李花丢掉扫帚，赶紧去端灶屋里热着的糖水鸡蛋。二嫂尾随着焦急的苏庆国和婆婆一起进了屋。
真暖和，老天保佑，可千万别生个带把儿的，二嫂王贵菊默默祈祷。
“是个小丫头。”接生的稳婆是远近闻名会看胎像的婆子，据她一连几个月的观察，她一早就告诉苏老太，许慧也就是苏老太的小儿媳妇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
这下可好了，她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果然，苏老太翻开裹住小婴儿的小被子，朝底下一看，顿时脸色一沉。
苏庆国心疼地抱起自家丫头，满怀歉意地看着床上憔悴不已、脸色苍白的媳妇许慧。
大嫂李花端着碗糖水鸡蛋小心翼翼往屋里走，碗里的汤水分量足，李花心疼，害怕洒出只怕那么一滴。
苏老太将丫头没个轻重地丢进一脸无措的苏庆国怀里头，狭小的眼缝儿里瞥见质朴的李花，“干什么呢你？”
“婆婆，这是给弟妹的糖水鸡蛋。”大嫂李花好声好气地说，婆婆在家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公公都不敢反驳婆婆的决定。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稳婆没拿到钱，尴尬地处在苏家一大家子中间。
“吃什么糖水鸡蛋，嫁进来都五年了才生个小丫头片子！我老婆子就这么说，你弟妹月子里谁敢给她煮什么好东西，我就把谁赶出去！”苏老太用不待见的眼神扫了眼躺在床上的儿媳妇，放下狠话，出去了。
稳婆在后面不停地喊：“苏老太，这，这还给没钱啊！”
虚弱的许慧在丈夫的搀扶下靠在床沿上，刚出生的丫头被她虚虚抱在怀里，家里的婆婆喜欢男孩她早就知道了，要不是丈夫苏庆国没在婆婆的摧残下长歪，还算是个正直讲道理的人，她一个知识分子也不会嫁进来，“这钱我付！”
许慧刚下乡那会儿穷得快没有饭吃了，后来当了乡里小学的教师，一个月能挣十几块钱。
刚才脸上表情还跟丧偶一样的稳婆听见这话，脸上的褶子全都掀了起来，笑成一朵花：“丫头多好养活呀！”
打发了稳婆，大嫂李花端着温热的糖水鸡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旁的二嫂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
幸好没生个儿子。这些年弟妹许慧虽然没有生孩子，但是她一个人的工资几乎顶了家里所有人的工钱，婆婆也不好说什么，还以为许慧身子不好，总是拖人去城里给许慧带各种补品，二嫂王贵菊早就看不惯婆婆偏心的行为了。
“弟妹，这糖水你还是喝了吧。”都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生孩子是件遭罪的事情，心地善良的大嫂看了眼虚弱的弟妹许慧，还是把糖水端了过去。
二嫂忙拦住李花，撇了撇嘴：“我说李花，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婆婆不是说不准给许慧喝好东西吗？我看不如这样，你把糖水给我喝了算了，我好下奶喂我家狗蛋。”
红糖鸡蛋是好东西，她也就生完孩子那会儿喝过好几碗，后面就再也没机会喝了，谁让红糖和鸡蛋都放在了苏老太的屋里。
“二嫂！”苏庆国的胡子乱糟糟的，媳妇生孩子折腾了一夜，他一晚上都没合眼。他从大嫂手里接过婉，边喂自己的媳妇边说道，“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我的心头宝，我不赞同你那套想法！”
二嫂双手抱胸，“这话你咋不对你妈说？”
还想再炮轰苏庆国几句，她屋里头突然传来小孩哭闹的声音，二嫂王贵菊心下一紧，向弟妹许慧抛去得意的眼神，急匆匆跑回去了。
许慧看着怀里的丫头，小孩子嗜睡，扇子般的睫毛稍稍下垂，可爱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怜爱地抱紧了。
“你不要伤心，弟妹，婆婆她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咱们大队里都没人敢惹她。”大嫂凑到床边看小婴儿。
小婴儿粉粉嫩嫩地，恬静美好地窝在母亲的怀里。
方才生孩子使了猛劲儿，许慧嗓子有些沙哑：“我知道，我才不会管婆婆说了什么，她不疼孩子，我自己疼。”
“还有我，我也疼咱闺女。”苏庆国挠挠头，傻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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