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禾死了。
盛弈也死了。
沈雨茗成为了大权在握的摄政太后，励精图治，日夜操劳，似乎是要将自己耗死在朝政上。
陆存成为了人人敬畏的陆相，天子之师，百官之首，却是丧母杀妻，孑然一身。
他想，所谓的权力也不过如此，救不活想救的人，挽不回已逝的时光，填不满心中的遗憾。
为相不足五年，陆存便辞官离去。
他遇见了落魄失意的乔留仙，把他带在了身边，如同当年谢致远带着他一般。
不知乔留仙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常常醉酒痛哭，颠三倒四地对他讲一些道家言论。
陆存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对于乔留仙神神叨叨的言论不以为然。
时光回溯，改变国运，开什么玩笑。
或许是太孤单了，听久了以后，他也愿意顺着乔留仙说上几句。
“乔师兄，时光回溯乃是逆天之举，更何况，你怎么能确保回溯之后不会重蹈覆辙？”
“回溯有痕，必定产生变数。”
“就算有变数，你如何知道国运会变好，而不是变坏？”
“我算过了，我做到了。”
乔留仙忽然激动了起来，“我做到了，我已经做到了！”
陆存淡淡地看着乔留仙，等待他的情绪再次平复。
“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一个人。”
“谁？”
“沈雪禾。”
沈雪禾，陆存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八年前，他得知她离世的消息，那些隐秘的情感，那些皱皱巴巴硬被他塞进角落里的倾慕与眷恋，最终还是化作了灰烬。
陆存压住自己心里的苦涩和疼痛，佯装正常的问道：“为什么是她？”
乔留仙显得有些畏惧，先是朝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我有她的一缕命魂，窥测过她的所有可能性。”
“你可以理解为，不同的命运走向。”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命魂就在这里面，如今已经消散了许多，探不到什么了。”
“很显然，这是我们道家的对子玉，若是能和另一块儿玉放在一起长期蕴养，或许多年后命魂可以再次重聚。”
“待到重聚之时，以她为锚，如果能够收集到足够的功德，便可以逆转命运。”
“道，本身便往会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我的功德不够，她的功德也不够。”
“师祖给我的功德怎么会不够，一定会够的，我再算算……”乔留仙抱住头，不停地念叨着。
陆存依然不相信乔留仙的话，因为乔留仙无法向他证明这些话的真实性。
但他在按照乔留仙所说的去做。
他又开始做官了，这次是亲入民间，为民请命，积攒那些所谓的功德。
明知不可能，却希望有可能。
他不喜欢这世间，也不关心黎民百姓，但是他心有所念。
希望母亲活着，希望沈雪禾活着。
每天晚上，陆存会看着两块相合的玉，想象着他与沈雪禾之间的无数种可能。
第一种，他们不会相遇。
第二种，他们擦肩而过。
第三种，他们有缘相识。
……
第若干种，他们白头偕老。
陆存不敢奢望太好的事，因为他得到的所有美好总会消逝。
如果时光回溯，他希望沈雪禾能好好地活着，哪怕他们从未相识。
一年，又一年。
四十岁，陆存带着玉走遍了他曾说过的山川河流、大漠草原。
五十岁，沈雨茗离世，陆存回到了京城，住到了沈府隔壁，把玉埋进了土壤中，细心浇水施肥。
六十岁，时局不妙，残魂隐隐聚了起来，两块玉彻底消失，一个巴掌大小的沈雪禾破土而出。
陆存唤她小禾苗。
人有三魂六魄，小禾苗只是沈雪禾命魂中的一小部分，她心智不全，眼神空洞，似乎就是一个躯壳。
小禾苗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陆存很有耐心，一遍遍地教她。
教了两年后，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灵性。
她会懵懵懂懂地飘在陆存身旁，他做什么，她就学着做什么。
她很有好奇心，喜欢伸出手指戳戳碰碰，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偏头看着陆存，像是在问：这是什么呀？
陆存六十五岁，小禾苗依然是巴掌大小，但是会说一些简短的话。
“陆老师——”
她坐在他的头顶，害怕地喊他。
大约是三岁孩童的心智。
非要爬上去，又不敢爬下来，再多待一会儿，估计又要掉小珍珠了。
他已经垂垂老矣，而她却依然这般稚气，犹如他初见她时的样子。
陆存伸出苍老的手，把小禾苗放在手心里。
“不要怕，我会护好你的。”
这一年，乔留仙感受到自己寿命将尽。
回溯，开始了。
……
最后一刻，小禾苗成为了沈雪禾。
沈雪禾看着年迈的陆存，五年来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唇角弯弯，语气温软，“陆老师，我叫沈雪禾，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陆存。”
他侧过脸，不愿沈雪禾最后记住的陆存，是他如此老迈的模样。
她还没长大，他怎么就老了呢。
“陆存。”
“嗯。”
“我想，我会喜欢你的。”
沈雪禾轻轻地抱了陆存一下。
心事成灰，死灰复燃。
一切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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