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张望觉得自己浑身湿淋淋的，他不想躺到床上去，反倒想要立马先洗个澡，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下。
刚刚回来的路上，也就是从地铁站出来之后，走在那一公里多的路上，他不止一次遇到突然向他走来并询问他是否要租房子的人。
其中年长的女性很多，她们大多皮肤黝黑，身上穿着简简单单的衣服，脚上完全不会穿袜子，只是趿着一双可以说是拖鞋的鞋子，脚也是黝黑的。
她们手上拿着从纸箱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写着各种租房的条件，并标明相应的价格，以及房东的联系电话。
张望很想同她们打听打听：如果成功租出去一所房子能够拿到多少的租金。他有过此方面的创作欲望，特别是描写这类人群。
他认为社会是完全将她们忽略掉的，于是她们才会散落在街头，只要有拎着行李的人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面，她们就一定走过去问上一嘴，像是看到自家小孩一样亲切，然而抱着的却是功利心，以为对方是带着礼物来的。
从他出地铁站一直到家，几乎几步路就会遇到这样的人，她们有单独行动的，也有聚集在一起聊天的，什么样的都有，各种话术也不尽相同，但是目的却出奇的一致。
明明他刚刚拒绝完一个人，他的拒绝也会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但是对方还是不愿死心一样，仍然要问他是否需要租房。
她们咄咄逼人的姿态令他心生厌恶，他只好尽可能躲开她们，甚至不断将自己的帽檐拉下来，从而不让她们与自己说话，好像帽檐能阻挡声音一样。然而她们还是会走过来。
张望躲开她们，什么话也不敢说，为了能保证最起码的礼貌，他只能摆摆手，或者是轻声说句“不需要”，仅此而已。
现实中的她们让张望打消了描写她们的念头，至少他心里已经存在排斥的欲望，他甚至一度觉得她们的姿态令他恶心，可他无法说清楚这种恶心的缘由，他也不敢有具体的缘由。
只有当道德的批判不再以对方的某种特性为主要标准，而是基于内心的选择时，这样的批判才能无懈可击，只消说“我只是这么觉得的”，那么任谁也无法找到理由来辩驳自己。
此刻他正站在房间，也打消了自己想要去洗澡的念头。他考虑到等会可能要到来的装宽带的师傅，便也只能继续等着。他怕对方来的时候自己因为洗澡而只能让对方在门外等着，既是对洗澡的打扰，也是对师傅的不友好。
“如果我洗澡的话，郭一风给我打电话我也接不到！”
这样考虑之后，他就只能干等着。
不过师傅也没有令他失望。
大概在下午三点钟，还不到，张望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他赶忙将门打开，看到一位拎着工具包的师傅正站在门口，个子不高，身材也没有很臃肿，这让他想起高中时很要好的一位同学，他们曾天天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过他把对方的名字忘记了。
“他们很像。”张望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浮现了这个想法。
他开门让对方进来，然而当对方进来之后，他又立马感觉到不好意思。
客厅没有空调，又加上是阁楼的缘故，温度甚至比外面还高。
然而对方却是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将工具包放在进门后的垫子上（郭一风买的），便开始问一些相关的问题。
张望对他问的东西一窍不通，什么都答不上来，他只能回答说：“我刚搬过来，需要装宽带的是我的合租室友，他现在在公司上班，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临了他突然问道。
“暂时先不用，”对方回应道，“等会需要他发验证码时再打也不迟。”
之后张望就看到师傅在门口坐下来，汗也在他的脸上爬来爬去，像虫子一样，也像孩子的手指，胡乱摸索着。
门口的墙上有个铁盒子，里面胡乱装着很多电线，全是张望在来了之后也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此刻反而使他的印象更加深刻。
张望看着对方在那里鼓弄一番，又听他出声问道：“你们准备从什么地方将网线弄进来？”
张望被这个问题问昏了，也只是回答道：“不知道。”
师傅站起身来，绕着门里里外外看了一下，说道：“你问问你那个室友 ，能不能在墙上打个眼，或者问问房东......”
张望拨通郭一风的视频电话，是郭一风跑到办公室外面接的，因而铃声确实响了一阵子。
张望将摄像头调成后置的，并沿着刚刚师傅看的那些地方慢慢移动手机，试图让郭一风做个选择。
可是只通过屏幕看，郭一风也拿不准主意。
他提议道：“你再找找看能不能有别的方式让网线进去......如果打洞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要赔偿。”
“那行吧，”张望回应道，“我和师傅再看看，如果不行的话就另说。”
挂断电话之后，张望抬头注意到门上方有一块地方不是墙，而是用那种白色的泡沫糊起来的塑料板，有点以假乱真的味道，却不得不承认是个好消息。
他问师傅：“你看这个地方可不可以穿网线。”
师傅用线子捅了捅，刚刚脸上的愁容也消失了，只剩下那些汗水在跳动，他开口说道：“可以。”
决定好穿线的位置后，师傅就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扎网线，他和张望说，“现在我要下楼将网线弄上来，可能需要你在上面帮我看一下，有的地方线子会打结，要是那样的话你帮我解开一下。”
张望本就因为对方正在接受高温的炙烤而心生愧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看着师傅那胖墩墩的身体从五楼走下去，慢慢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却恍惚觉得他是突然不见的。
接着他注意到网线慢慢动了起来，像是前一秒还是死亡的状态，如今反倒活了，一点点蠕动，心跳般慢慢弹着，血液般一贯到底了。
张望按照师傅的要求在四楼的拐角处等着网线慢慢下落，直到网线不再有动静，他才终于看到师傅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网线的命原来是师傅给的。”张望在心里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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