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苍穹。穿封狂独立山巅，一袭青衫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那柄凌霜剑已归鞘，剑鞘上的裂痕犹在，恰似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境。
山下驿站的废墟间，两个倩影仍在徘徊。云中燕正俯身拾起半截焦木，纤纤玉指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南天竹抱剑而立，目光却不时投向山巅。穿封狂知道，她们都在等他一个决断。
“宁乂……”他低声呢喃，从怀中取出一方褪色的红绢。绢上绣着几枝寒梅，针脚细密，边角却已泛黄。当年在华山绝顶，宁乂将这方手绢塞入他掌心时，指尖的温热仿佛还留在上面。
忽听得身后枯枝轻响。穿封狂不回头，已知来人是谁。
“穿封大哥。”南天竹的声音清冷如霜，“山下发现易笑邪的踪迹，往北去了。”
穿封狂将红绢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这才转身。南天竹立在丈许外，乌梢剑斜指地面，夕阳映得她半边脸庞如染胭脂。她目光清澈见底，不闪不避地望着他。
“南姑娘……”穿封狂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这位与他历经生死 0的女子，曾在冰刃加身时为他挡下致命一击。那时她肩头绽开的血花，至今仍在他梦中飘零。
南天竹忽道：“云姐姐在收拾行装，说要回河南老宅。”她顿了顿，“她让我问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灯火阑珊处许她看遍天下桂花的约定。”
穿封狂心头一震。那年他十八岁，与云中燕绝处逢生。少女含情脉脉，衣袂飘飘，笑着说要与他踏遍五湖四海，看尽天下桂花。如今江湖依旧，人事已非。
正自出神，忽见南天竹从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支青玉簪。“这是从英布残部身上找到的，应是宁乂姑娘旧物。”她将玉簪递来，“物归原主。”
穿封狂接过玉簪，指尖微颤。这玉簪却是宁乂最爱之物，常说“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如今玉簪完好，伊人却摇马而去。
山下忽然传来一阵琴声，凄清婉转，却是《阳关三叠》。穿封狂举目望去，但见云中燕坐在废墟间，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晚风拂动她的白纱，恍若姑射仙子。
南天竹轻声道：“我明日启程去西域，心中凡事尚未办妥。”她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穿封大哥，保重。”
不待穿封狂回应，她已转身离去，黑衣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道尽头。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她方才站立之处，地上唯余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琴声渐止。穿封狂缓步下山，见云中燕正在收拾琴囊。她听见脚步声，却不抬头，只轻声道：“南妹妹走了？”
“走了。”穿封狂在她身旁蹲下，拾起掉落在地的琴穗。
云中燕终于抬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穿封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和爹爹身处险境，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父女二人性命。”
穿封狂点头。那时云中燕梳着双丫髻，被十几个无赖围攻。他路见不平，三拳两脚将人打跑，却不知这少女竟是云家大小姐。
“后来我和爹爹跟你道谢，你却说‘江湖儿女，何必言谢’。”云中燕说着，忽然泪落如珠，“可如今……如今我们连江湖儿女都做不成了。”
穿封狂胸口如遭重击。他伸手想为她拭泪，却在半空停住。眼前闪过宁乂乖巧的面容，南天竹决绝的背影，还有药翀临行前的告诫：“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身负重任，若动真情，必遭反噬。”
“燕儿……”他终是收回手，声音沙哑，“我这一生，注定孤雁独飞。”
云中燕怔怔望他良久，忽然破涕为笑：“好，好一个孤雁独飞。”她抱起焦尾琴，转身走向拴在树下的白马，“穿封狂，愿你此生……得偿所愿。”
马蹄声渐远，穿封狂仍立在原地。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映在凌霜剑上，剑柄处那道裂痕格外刺目。他忽然想起几位师父当年传授功夫时说的话：“驭淋剑法至寒至绝，习剑者须断情绝爱，方得大成。”
看来自己领悟的剑招，不过只是驭淋剑法的皮毛罢了。
夜风骤起，卷起地上残叶。穿封狂长啸一声，啸声穿云裂石，惊起林中宿鸟。他拔剑出鞘，剑锋所指，正是北斗七星方位。
“汉王江山，与我何干？红颜知己，终究缘浅。”他喃喃自语，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光，“从此天地为家，孤剑作伴！”
翌日清晨，有樵夫见一道青影踏着晨露往南而去，身形飘忽，转眼便消失在群山之间。有人说那是穿封狂往苗疆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南海寻仙。唯有驿站废墟前那株老梅树下，新立了一座无字碑，碑前放着三样东西：一方红绢，一支青玉簪，还有半截焦尾琴弦。
江湖夜雨十年灯，有人曾在昆仑绝顶见一青衣剑客独坐雪中，身旁插着一柄布满裂痕的长剑。问其姓名，只道“天地孤剑”四字，再问则不答。自此，穿封狂之名，终成武林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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