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堂。
端木浅和辜星曳选好琵琶，在三楼看那些前人流传下来的乐器。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令人沉醉的酒香，“郎君，这张琴换了一根弦，已经修好，你再试试。”
被称“郎君”的人没有说话，拨了琴弦，弹了很短的一曲。
曲调静冷，像冬天的清泉在石上飞过。
他弹完后，应了一声，“嗯。”
辜星曳一怔，这是人美心善的声音。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这一个“嗯”，她听过很多次，是他特有的语气。
拖着略微有点长的尾音，像一颗飞逝的流星。
每次出现都那么光芒四射，令人惊喜。
女子又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秋水堂弹琴，郎君会不会留下来听？”
原来是桃叶女，听起来很盼望人美心善能留下来。
人美心善道：“不了。”
辜星曳一直等在三楼，本以为能和人美心善见上一面。
过了好一会，楼上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人走下来。
看来从四楼另外有一条通道可以下去，不需要经过三楼。
“刚才那位好像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对端木浅悄声说。
“那个郎君？”端木浅问。
辜星曳点头，“我没见过他本人，但他‘嗯’了一声，我认得是他的声音。”
什么朋友“嗯”一声，就能听出来，端木浅道：“你要不要出去找找？”
“那倒不用，工作时间怎么能放下殿下去找我自己的朋友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又无端的别扭。
今天是重要日子，辜星曳自然要待在他的身边，可她说得好像他是她的公事，楼上的郎君是她的私事一样。
端木浅在帷帽里嗤了一声，下了楼。
辜星曳跟在后面，心情很好。
因为很难想象，她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而人美心善，不仅能在本朝第一琴手面前试音，还能让本朝第一琴手为他修琴。
总之，祖父身边的这个高人，太合她的心意了。
*
两个人在一楼外的月形走廊等陆离，就是上次和贺婆婆一起审问辜星曳的侍卫。
陆离从秋水堂取了端木浅选定的琵琶出来，打开织锦袋子，让他再确认一遍。
端木浅看了看，琵琶不对。
他试了试音，对辜星曳说：“它不是我选的那件琵琶。”
辜星曳问：“区别在哪里？”
端木浅道：“音色是一样的，所以都是赵师同做的。
他应该是用了同样的材质做了两件紫檀五弦琵琶，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
但紫檀的纹路有微小的差异，我能看得出来。”
辜星曳看了一眼，紫檀面板的纹路是凤尾纹。
凤尾纹是紫檀木纹中最罕见的一种纹路，纹理就像孔雀翎，周围分布着细小的金星，十分美丽。
“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吗？”星曳问。
“你看，这上面的凤尾纹一共有九个，我选的虽然也有九个，但其实还有一个。
只是那一个，它的凤尾纹是残缺的。”
陆离问：“那岂不是九个完整的更好看。”
端木浅道：“虽然凤尾纹很罕见，但完完整整的有什么好看的，残缺也是一种美。”
看陆离一脸的不解，辜星曳说：“不懂了吧，这叫格调。”
看来，第一道考题出现了。
辜星曳对陆离说：“你去秋水堂里把殿下选好的琵琶换出来。”
陆离去了不久，就回来了，“找了秋水堂的掌柜，他说他们没有搞错，这就是殿下选的琵琶。”
星曳对端木浅叮嘱了几句，又交代陆离：“那么你陪着殿下再进去一次，我要在这里占位置。”
*
两个人到了二楼。
陆离又把他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掌柜，我家郎君选的是另外一件琵琶。是你们搞错了。”
掌柜一改卖琵琶时堆满笑容的脸，生硬地拿出一张纸来，对照着纸上的记录。
“这位郎君选的琵琶，制作者是当世名家赵师同。
面板是紫檀的，弦有五根，没有镶嵌工艺。
紫檀面板上的纹路是凤尾纹，且有九个完整的凤尾纹。
是也不是？”
端木浅隔着帷帽，冲陆离点了点头。
陆离道：“没错。”
掌柜得意地说：“那你看看，你的琵琶哪一点不符合？
你不妨数一数，是不是有九个凤尾纹。”
端木浅在心里笑笑，原来是这样。
陆离打开袋子，把琵琶取了出来。
他们边上站着几个路人，又帮着陆离一起数完九个凤尾纹。
的确，按照掌柜纸上写的特征，没有不符合的。
路人甲称赞说：“真是好琵琶，瞧这紫檀上的金星多漂亮。”
路人乙感叹：“这是赵师同做的琵琶，听说他做一件琵琶要七八年，没有看得上眼的木材是不会动手的。”
路人甲说：“照这么说来，其实他一辈子也做不了几件琵琶。”
路人丙评价道：“虽说琵琶的镶嵌工艺好看，但太好看的话，弹的时候人都去看琵琶了，谁还听曲子，谁还能听出弹的好赖呢？
像这位郎君选的，就不会喧宾夺主，相当有眼光。”
端木浅暗中想，这几个路人当中应该有姬家找来的人吧。
掌柜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赵师同做琵琶，我们内行的人都知道，他只用凤尾纹的紫檀木。
我这里有他的证明，证明这琵琶是他做的。
像我们这样从来注重声誉的大店，难道还会欺骗顾客吗？传出去，我们怎么做生意？”
说完，又把赵世同的证明拿出来给他们看，顺便也给站在他们身边的几个路人展示了一下。
本朝的名家不大会把落款落在乐器上，赵师同性情孤傲更是不会。
但即便不看证明。内行人一看乐器也知道是他的手笔。
端木浅有一种预感，他今天要被碰瓷了。
陆离把之前端木浅在外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上面的凤尾纹有九个，我家郎君选的虽然也有九个，但还有一个。
只是那一个，它的凤尾纹是残缺的。”
掌柜表示完全不能理解，冷笑道：“完整的纹路和有残缺的纹路，到底哪个好？你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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