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立刻低头称是，他终究露了怯，声音沙哑，甚至手都有些出汗。没法子，夏言也算见识过世面，甚至面对一省布政使，自问也不会失态。却没想到传闻中的大明纸糊的小阁老，竟然如此强势，以至于他只看了对方一眼就再不敢抬头。
郑直没有耍威风的意思，又与众人客套几句后，招呼大伙一起落座。因为风俗，郑直亲自为孙汉和夏言，甚至一直坐在角落的孙汉堂兄斟了一杯酒“这酒尝尝，是俺们卫里黄千户酿的果酒。”
孙汉也不推辞，端起来，与众人一饮而尽。
刚刚在外书房，他把卜周遇害一事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郑直听的很仔细，还问了很多他都不曾留意的细节。当然，末了对方还是没有放过他，提醒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
几人正聊着，突然隐约听到了外边有人叫喊。郑直没有理会，朱千户起身向外走去。不曾想有人已经抢先闯了进来“鬼，闹鬼了……”是郑修。
今个儿是年三十，因为明日就要过年，能够留下的几乎都是郑家男丁，还有亲友，比如汤俌和汤绍宗父子。还有如同秦兰般，在家吃了年夜饭，到这来守灵连着吃酒的。
郑虎臣白日没闲着，今夜不守夜，郑直自然是当然的主事之人“休得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对屋内众人道“诸位不必惊慌，俺去瞅瞅。”
“俺也去。”孙汉立刻道。
“大过年的……嫂子和俺儿子还在家等你呢。”郑直一把拦住对方“夜深了，鸿魁快些回去，俺不送了。六郎替俺送送孙御史，表兄帮着俺招待诸位。”
讲完他抬腿走了，朱千户向孙汉拱拱手跟了出去。郑伟扶着郑修，也快步跟了出去。
孙汉无可奈何，也顾不上反驳占他口头便宜的郑直，扭头对神色古怪的夏言道“如此，公瑾随俺回去吧。”
夏言应承一声，心中不免遗憾。虽然只是和郑阁老同席片刻，他却感到受益良多。这不是溜须拍马，郑阁老也无需他夏公瑾溜须拍马，而是发自肺腑。
夏言自问，倘若他年纪轻轻就能高中两榜，执天下牛耳，是绝不会屈尊降贵的为人斟酒的。或许和一二知己私会时会如此失态，可孙驴儿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其中。偏偏刚刚郑阁老这么做了，哪怕孙驴儿说漏了嘴自曝其短，对方也没有任何不满，依旧坦坦荡荡、谈笑风生。而被郑阁老礼遇的孙驴儿，直到如今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按照规矩，礼不下庶人，而郑阁老却反其道而行之。果然如同孙御史所言，对方能够走到今日，并非侥幸得来。
刘七走过来为孙汉和夏言、孙驴儿引路。
“俺们继续，继续。放心，大过年的，一定是贼，摸进来偷东西的。”待几人离开，朱总旗帮着唐玉璞招呼众人落座“孙御史的儿子是俺们东家的干儿子……”
一旁的刘仲淮心里腹诽，朱总旗画蛇添足。这不解释也没人在意，一解释不就成了‘不打自招’了？要晓得在真定时，东家和孙进士就因为徐小娘她们闹得满城风雨。而东家是个女人都要过把手，这事谁讲的准？
郑直确实是故意占孙汉便宜的，毕竟江侃那个王八信对方，不信他。带着众人打着火把来到大门紧锁的二门外，那几个守门的婆子此刻都站在门旁，不敢往门里看一眼，显然吓得不清“咋回事？”
“老婆子几个正在门房，突然外边传来鬼叫，还有人大喊‘有鬼’。”其中一个婆子哆哆嗦嗦讲了出来“我们就跑了出来，把门锁了。”
郑直离得老远就闻到了几人身上的酒气“吃酒了？开门。”因为两边住的都是郑家人，三院也有人，因此二院除了守夜的婆子，刘六并没有在墙上留人。郑直今个儿早上本来打算提一句，却斟酌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此刻他怀疑，是这些婆子吃酒多了撒酒疯。门旁的一个婆子哆哆嗦嗦拿出钥匙打开锁，却赶忙躲到一旁。
郑直也懒得计较，一挥手，朱千户带着刘三等人冲了进去，他却开始琢磨如何善后。这些婆子都是大奶奶胡氏安排的，若是……
正琢磨，院里传来动静，郑直皱皱眉头，看来冤枉这些婆子了，估摸着是有小李。
果然不多时，刘三提着一个口袋，带着几个家丁押着一个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的人走了出来“东家，抓住了。表姑爷让俺送出来，他再带人搜搜。”讲完打开口袋“都是大太太的祭品。”
“送官。”郑直转身就要走。
“送不得，送不得。”那个小李突然开口。
郑直听声音耳熟，转过身“火把。”
刘三立刻从旁边人手里夺过火把凑近，家丁一拽小李的头发，露出对方的脸“坤哥！！”
郑直皱皱眉头“打他五十棍子，给金家送回去。”
“俺不过是拿了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有人还在里边……”金坤原本以为对方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眼瞅着郑直是要断了他的生路，立刻疯癫起来。金家晓得了他偷东西，金二娘没准就会休了他，而郑家也不会再认他。没了活路的金坤干脆要把郑家搞臭，拉一个垫背，只是话没讲完就挨了一脚。这一脚力气极大，金坤顿时没了动静，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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