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裴锦之就起了身，穿上了一套银白色的盔甲，簇新的盔甲在烛光中莹莹发光。
当他来到堂屋，就见楚蓁与裴如绯从另一个方向携手而来。
“早。”楚蓁微微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身戎装的裴锦之。
平日里，他总是一派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气度，现在像是换了一个人，英姿飒爽，傲气如风，骨子里透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自信来。
这样的他，让她一方面移不开眼，另一方面又似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他就要奔赴战场了，带来一种无言的压力。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膳，满满当当的一桌，枣泥糕、葱香花卷、荞麦皮大馄饨、麻花果子、香菇鸡丝粥，香气四溢。
食物很诱人，然而，裴如绯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又吃了一口粥，放下调羹，看着裴锦之道：“二哥，我可不可以也跟你去益州？”
清瘦单薄的女孩脊背笔直，顾盼间有种清冷的倔强，仿佛刚长出獠牙的雪豹，跃跃欲试。
刚吃完一块枣泥糕的裴锦之先喝了口茶，除去口中的甜味，方问道：“我为什么要带你？”
裴如绯瞬间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了，眼眸清亮而又坚毅，正色道：“二哥，我的武艺不比别人差，我也曾随南境军去剿过匪，现在是从四品的骑都尉了。”
“就算你不放心我领兵，我也可以给你当个亲兵的！”
裴锦之不置可否，既没答应，也没断然拒绝，慢慢地喝着茶，似在斟酌。
裴如绯心里像被猫挠似的，一把捏住楚蓁的袖子，又去求楚蓁：“二嫂，你帮我跟二哥说说情。”
小丫头倔得狠，平日里万事不求人，此刻放低身段撒个娇，让楚蓁还颇为受用。
楚蓁莞尔，似笑非笑地斜了裴锦之一眼：“你别逗她了。”
裴锦之放下茶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裴如绯道：“你赶紧去收拾一下行囊吧。一炷香后，我们就出发。”
裴如绯还有些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好。”
她生怕她二哥反悔，抓起一块枣泥糕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看着小丫头的背影，裴锦之失笑，眸光幽幽闪了闪。
对于裴如绯的将来，他是犹豫过的。如果她是个男儿，不用她开口，裴锦之就会主动带她去前线历练。
年纪小不是问题，他与大哥第一次上前线才八岁，他们都是从小卒做起，一步步地锻炼，直到他们可以独当一面。
可裴如绯是女儿身，哪怕有他的支持，在军中也必然会受到一些质疑以及异样的目光。
到了军中，她就不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名将士，得由自己面对那些刀光剑影，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裴如绯一走，屋内就剩下了楚蓁与裴锦之两人。
方才还不觉得，当周遭寂静无声时，楚蓁忽然感觉心口空落落的，那是离别的失落，还有些许的牵肠挂肚。
他人还在这里，可她却已经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楚蓁蓦地凑过去，一手按住他的手掌，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同时，用唇映上了他的薄唇，停顿了一息，似在感受他嘴唇的温度，根本又退回去……
然而，裴锦之哪是任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子，骨子里霸道至极，一手按住她的后颈，反而加深了这个吻，在唇间缱绻地轻轻吮吸了一下，用唇记住她的味道。
甜甜的，暖暖的，属于她的香味。
楚蓁脑海中一片空白，任由那清冽干净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其中……
直到后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锦之才放开了她，若无其事地用筷子夹了个小笼包送到楚蓁碗里。
裴如绯拎着个简单的小包袱，兴冲冲地来了，两眼亮晶晶的。
“二哥，我收拾好了！”
过于亢奋的她全然没注意到楚蓁与裴锦之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只觉得二嫂的面颊以及嘴唇有些红。
楚蓁拍了拍裴如绯之前坐的椅子，“再吃一点。”
裴如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坐下了，如愿以偿的小丫头仿佛被顺毛撸的猫儿般，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
裴锦之垂下眸子，看着右掌心方才她塞过来的那张绢纸，瞳孔微微翕动了一下。
哪怕不展开这张纸，他也知道，这是什么——祖父写的那份和离书。
之前他从西北回来后，亲手交还给了她，而现在，她又给了他。
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地交到了他手上。
她在告诉他，她不会走。
裴锦之眉目柔和地笑了，周身的气息都如春风化雨般变得温煦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山影便过来提醒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该出发了！
裴锦之是这支伐赵军的主帅，大军会在北城门外等着他，一起拔营出征。
楚蓁也和裴锦之、裴如绯一起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们。”
满城的百姓都知道大军今天启程的事，自发地聚集在城门附近相送，那些将领们的家眷被特许站在城墙上眺望相送。
这时，旭日升起，晨曦照耀着下方的金戈铁马。
绣有“裴”字的旌旗随风猎猎招展。
楚蓁与陆四夫人一起站在城墙上，看着裴锦之镇定自若地在阵前鼓舞将士们的士气，看着他拔剑誓天，看着他率先在赤金色的朝阳下疾驰而出，一路往北。
阵阵骑鼓声响起，震人心脾，数万将士井然有序地跟上。
策马奔出一段距离后，裴锦之忽然回头朝城墙上的楚蓁望去，唇边扬一抹比朝阳还要耀眼的笑容，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飞扬。
他眷恋地朝楚蓁投了一眼，旋即一夹马腹，回身策马而去。
一时间，烟尘滚滚，马蹄震地。
数万将士径直奔向前方，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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