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太太、黄氏与裴如丹三人往树林中走了三四丈。
幽深的树林里，杂草、灌木丛生，这个时节，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确信林外的其他人没跟过来，裴老太太这才问道：“丹姐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国公府休了？”
老太太问出了和裴如彤一样的疑问，直直地逼视着两步外的裴如丹，目光锐利如刀锋。
黄氏的脸色瞬间变了，双眸沉沉。
老太太这句话也说中了她内心深处最大的忧虑与恐惧。
“丹姐儿，你说实话！”黄氏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两分。
秋风习习，上方的树冠轻轻摇曳，惊起三四只鸟雀，落叶如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相比婆媳俩的激动，裴如丹平静得出奇，眼眸深邃如渊。
她优雅地抚了抚衣袖，在左腕的位置轻轻捏了一下，双手垂直腹前，那只绿幽幽的玉镯也随之滑落至手背。
她脸上维持着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不疾不徐道：“秦长渡说我三年无所出，他要娶平妻了。”
“什么‘无所出’？！”黄氏激动地尖声道，“姣姣难道不是他女儿了？！”
若是现在他们还在京城，黄氏怕是这会儿已经冲去定国公府，和秦家人理论了。
可现在……
想到裴家现在的境况，黄氏像是被针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人瞬间萎靡下来。
是啊，若非是他们裴家落魄，定国公府又怎么敢这般对待她的女儿，还不就是仗着女儿娘家无人撑腰了！
黄氏一手捶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丹姐儿，你真是命苦……”
说着说着，黄氏不禁联想到了她自己，悲从中来。
当年她与二嫂几乎同时怀了身孕，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们妯娌，想看看她们谁可以一举得男讨得老太太的欢心。
她先二嫂一步发动，可惜生了个女儿。
老太太有些失望，老太爷却很高兴，说这是裴家第三代的嫡长女。
裴如丹自小就很得老太爷的看重，勉强让黄氏聊以慰藉。
两年前，裴如丹怀孕时，黄氏到处求神拜佛，指望着长女可以一举得男，那么，这个孩子作为长房嫡长孙，理所当然会被封为世孙，那样长女才算彻底在定国公府站稳脚跟。
然而，天不从人愿——
长女像她，第一胎生的都是女儿。
姣姣出生时，定国公夫人表现得相当通情达理，反过来劝慰了黄氏一番：“亲家夫人，长渡与如丹还年轻，不急。”
“我看啊，像亲家夫人这般先得女后得子，凑一个‘好’字，那才是小两口的福气。”
“姣姣多可爱，我喜欢得紧。”
当年定国公夫人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令人听着心下熨帖不已。
那会儿，黄氏还高兴定国公府不愧是累世公卿之家，觉得女儿真是命好，这门亲事真正是满京城也挑不出更好的了。
这才不到两年，定国公府就翻脸了。
黄氏气得两眼发红，胸膛剧烈起伏着，迁怒地说道：“要不是你大伯父与裴锦之害了全家，定国公府又怎么敢这么对你！！”
没错，长女会沦落到这个境地，都要怪长房！
“母亲，别再说了。”裴如丹蹙眉打断了黄氏的话，“定国公府厚颜无耻，要停妻另娶，这哪里怪得到大伯父和二哥！”
“您别忘了，当初二哥还劝过您和父亲，不要和秦家结亲！”
“再说了，要不是冲着大伯父，您以为定国公府会上门求娶我吗？”
裴如丹非常冷静理智地把黄氏视而不见的真相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番话仿佛火上浇油，黄氏心底的那团火焰轰然迸发，烧得她理智全无。
黄氏满脸通红，丰腴的身体抖如筛糠，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帮长房说话！”
“长房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黄氏的声音太过尖锐，直刺得裴老太太的耳朵嗡嗡作响。
“够了，你少说两句。”裴老太太眉头皱得更紧，对着黄氏投以不喜的眼神，心里后悔实在不该让三子娶了黄氏这蠢妇。
黄氏一向怕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
裴老太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丹姐儿，定国公想为世子另娶何人为平妻？”
相比黄氏，老太太明显冷静很多。
京城那些高门世家也是要脸面的，哪怕是定国公府再显贵，好人家都不太可能把家中女儿嫁去国公府当平妻。
“……”裴如丹心中喟叹：果然。
哪怕她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也还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老太太虽然没明说，裴如丹已经隐隐猜到了她这位祖母会做出的选择。
裴如丹并不回答老太太的问题，淡淡道：“祖母，我不打算回去……”
“丹姐儿，就算世子要纳个平妻，也算不得什么。”裴老太太强势地打断了裴如丹的话，以为大孙女是在赌气。
“只要你早日生下儿子……”
只要裴如丹诞下嫡长子，她依然可以坐稳她世子夫人的位置，区区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平妻根本没有与她相提并论的资格！
裴如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逃离京城，实在是太冲动了。
然而，裴老太太后面的话再没机会出口，就在这时，裴如彤身后的几棵大树后忽然间闪出了四五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这几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啊——”
黄氏看着这一幕，失态地惊叫出声，尖锐的喊声又激起了林中一片雀鸟。
其中一个身穿灰色短打、身材高大的青年飞快地从后方靠近裴如丹，将一把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另一手狠狠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快！把你们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灰衣青年粗声威逼，目露凶光，“还有你们的首饰！”
变故来得太突然，裴老太太与黄氏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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