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记得传出青棠仙尊自凡间拾了一个小乞儿，不仅为他起了名还要收他为徒的消息时，师兄沉默到了死寂的神色。
他一个人于竹林中坐了许久，后来，他便同孟盛讲了以前的事。
他原先是一个国家的太子，可是国灭了，他也被抓了起来，日日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先清风霁月的小太子，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不过五日便再没从前模样。
敌国折磨完他后便将打算将他五马分尸，粗糙的绳索捆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侧眸看着身旁地上惨不忍睹，四分五裂的尸体，那一颗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那是他的父王，母后，还有不到三岁的妹妹以及很多熟悉的模样，有从小照顾他的公公和奶娘，还有保护他的侍从。
他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五马分尸，眼泪落在嘴里咸的发苦。
他眨着眼睛，却流不出泪水，也没有感到恐惧，只感到了解脱，这么多天非人的折磨让他的所有感官都开始变得迟钝，如今竟觉得死亡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不会留他一人在这个世界上痛苦到失去知觉，他闭上眼，安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可是，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孩，睁眼。”
他迟钝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白腻清丽的容颜，眉眼几分慵懒，总是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前方，风声簌簌响，裴君这才发现他们是在空中飞。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有些哑：“你是谁，为何救我？”
女人轻启红唇，语调轻缓又随意，道：“我喜欢你们国家的酒，也喝了许久，如今就当报答吧。”
裴君抿紧了唇，怎么会有这种理由，喝了酒付了钱，不过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并不存在什么恩情。
他身为国家的太子，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关于修仙界的规则。
修仙者不可插手凡间之事，朝代兴亡，乃世间运转的正常现象。
可如今这个仙人救了他，一个亡国太子，而不是一个寻常人，会付出什么代价呢，裴君不由的想。
他想他或许遇见了一个心软的仙人。
心软又嘴硬。
不知为何他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边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却没有那个仙人的身影。
老头自称是医谷谷主，人称鬼医徐半仙。
他身上的伤口便是他治好的，挑断的手筋和脚筋都已经恢复如常。
他默了半晌，抬头问道：“她呢？”
徐半仙嘻嘻一笑：“你说的是将你带来的那人，她走了，把你丢给老头子我了。”
“她是谁？”
“怎么，想报恩啊，别白费力气了，人家可是有名的仙尊哪用的上你报答。”老头有些贱兮兮的，就喜欢看别人失意的模样。
可惜，裴君没像他想的那样子露出失意的样子，而是站起身，对他认真的磕了一个头。
面色尚且苍白，身体也很瘦弱，明明年纪尚小，又刚经历亡国之痛，却仍旧不卑不亢，刻在骨子里的温润和礼节，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番雅致和风骨。
他道：“谢谢先生救命之恩。”
徐半仙沉默了许久，这般君子实在少见，他难得的没有为难他，而是道：“救你那人是千落宗的青棠仙尊，她将你放下来便离开，我想她应当是去挡那雷劫去了。”
裴君睫毛轻颤，所以救他的代价是要受天罚，承受那雷劫的劈打。
可能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徐半仙又嘟囔着道：“你算是好运的，那丫头心冷的很，偏偏却救下了你，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她要是连这点雷劫都挡不下就不要叫什么仙尊了，更何况她那个天之骄子的小师兄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挨劈的。”
裴君心里反驳道：不是的，她心不冷，是他见过最心软的神。
“对了，你的家人，我帮你埋在后院里了。”
裴君倏地抬头，眸光微怔，语气迟疑又茫然：“我的，，家人。”
徐半仙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那一堆残骸不是你的家人？那丫头骗我啊，我还让人认真的把他们给入土为安了，你不要告诉我那些是你的仇人。”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那个丫头是想让这小子用来泄愤的，那他做了什么，老头的白发都要气炸了。
裴君脸色怔怔的，干涩的眼角久违的感受到了一阵热意，他点了点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那是我的家人。”
后来，那个仙人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曾于血海中救回一个小孩。
也许，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她活了几千年，哪还有空余的空间去存着不相关的人的记忆，就像是救一头小猫小狗似，转眼便忘了个干净。只有那雷劫的疼痛，或许会令她偶然间想起。
只是，对于裴君来说，于人生最无望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她，就足以用一生的光景去缅怀。
后来，老头不许他离开，想要收他为徒，裴君拒绝了，他知道，这太过于不理智了，老头的医术非常好，他应当同意的，在他现在这么落魄的情况下，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想，便做了。
他那时脑海里朦胧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做那位仙人的徒弟，他想要爬上去，想要站在她的身后。
老头被拒绝后，有些不忿道：“你做梦吧，先不论那丫头不喜麻烦的性子，从未收徒，就论你不过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让她收你为徒？”
裴君沉默了，他知道的，他不过一个凡人，可是凡人也能修仙。
那老头所有的心软似乎都用在他身上，他嫌弃的丢了一颗丹药给他，哼了一声道：“小子，吃了这颗洗髓丹，有没有那资质，便看你个人了。”
他接过丹药，红了眼，这世上到底好人还是居多。
他曾以慈善之心闻名，他的国他的家淳朴善良，不过是一个喜好酿酒的小国罢了，却偏偏落得个血流成河的下场，他也怨过恨过，觉得不公，他救了许多人唯独救不了自己的国，他这个太子当的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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