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愈发起了兴致，与傅鸿禧对视一笑，轻言追问，“这又是何意？“
将那灌藕奉上，摊主又笑道，“不知贵人可曾听过这么一句，‘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因闽州暑热，方可存荔枝。然而无论密封的有多好，最多可运至江南一带，再往前口味便毁，等过鲁地，便不必再叫其为荔枝，涩如沙石，难以下咽。不过若是趁着暑日荔枝才下季时，将其剥皮去核，再用新鲜的荔枝汤密封腌制，便如同酿酒一般，多存些时日。
“等如今拿出来舀上些许碎冰相合，虽不及新鲜的汤汁，也可仿上八分了。自然，那制灌藕所用的桂蜜亦是如此，采去岁的金桂酿成花蜜密封至今。因小人好甜，故而酿蜜时亦往里头添了些桂花糖，若是贵人们用不惯，如今正可用这荔枝汤解腻。除此以外，小人那儿还有粗茶，只是贵人们应当用不惯，小人倒不敢拿来奉上。”
大抵是傅鸿禧方才给的银块儿分量足，可叫他大赚一笔。那摊主眉开眼笑，滔滔不绝。好半晌方才留意二人只瞧着他但笑不语，方知自己略失态，忙合掌赔罪，“是小人多嘴，搅扰了二位客官的雅兴。贵人大人有大量，切莫与小人一般见识。”
傅鸿禧微笑，缓声道，“无妨。听您方才所言，在下方知自己愚钝，学识浅薄，如今正好长见识。不过，纵是用去岁的荔枝熬成蜜冻留至如今，亦需每年的这个时节动手筹备。新鲜的荔枝于京中可是稀物，在下妄言，这蜜汁应当并非您亲手所熬罢。”
那摊主闻言倒头如蒜，也不瞒他，“贵人慧眼识人，果真发觉其中端倪。京中虽无荔枝，可这荔枝冻是江南一带的小食，自然能做。小人祖籍本是扬州，每年这时节荔枝初下来，家中总会有人跑一趟闽州，运回新鲜的荔枝，或用于品尝或用于熬汤熬酒，亦会托负责采买的官船送至京城几坛子。前几年每逢年节时小人自己也会家去帮衬，不过后来……”
言及此处时微微一顿，他忽觉失言，忙转过语意，含糊其辞，“能从闽州运送过来的荔枝，纵是走水路，日夜不停歇，少说也要于路上耽搁个把月儿的。等运至京城时能用的所剩无几，小人虽曾尝试自己动手熬至，可惜是照猫画虎，实在赶不及旧食。
“如今呈给贵人的，顶多只能学着八分，倒叫贵人们见笑了。您若是有兴往南边儿去，都不必至闽州，只行至江南一带便可尝正宗的小食，甜而不腻，想来贵人们会喜欢。今儿这好日子，小人方才多嘴，倒是叨扰了二位的雅兴。您二位慢慢用，若再有要的只管招呼小人，先告退了。”
略拱手示意，他转身便去另一处桌椅招呼妩琴等人，避开他二人不语。薛绛姝笑道，“京中竟有此号人物，从前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此处摊子也才支起来不久，所处之地又较隐蔽，来往此处之人，自然少之又少。”傅鸿禧勾唇，将先前买的炸糕展开推至她面前，温言道，“这是红豆馅的，尝尝。”
因耽搁了好一阵儿，那炸糕的油汁尽数渗入纸包，两畔棱角亦被压扁。虽不觉腹空，然抬眼看那人神采奕奕，她不由得失笑，拿起一块儿来浅尝几口，颔首笑道，“犹记去岁在寒山寺外，大人引荐的那处馄饨摊子，再算上今日的这几样，与大人一同用膳，果然有口福。”
傅鸿禧亦捏起一块儿炸糕掰开，淡淡笑道，“先前在京兆衙当差时，时常有追查要犯、隐于街巷的时候。缝午时觉腹空，又怕至酒楼闲肆打草惊蛇，只能寻街畔小摊草草果腹，自然知晓的多些。”
见她微微蹙眉，他心下暗动，只当她是因那炸糕所至，忙追问道，“怎么了？可是这些吃食有何不妥？”
她忙摇头，余光瞥见那摊主如今正于另一厢招揽客人，忙收敛神色，低声道，“大人不觉得，此人有异么？”
他闻言微怔，旋即松了口气，颔首示意，“说来听听。”
她道，“先前听他语意温雅，以为是读书人出身。只是不可多说，说的愈多，暴露的愈多，听他之后的形容口气，实在不像是江南一带出身之人。若非原先是秀才出身，如今的一举一动是家道中落所至；那他方才言行便尽数是故意为之，未有一句实情。”
言罢语意微顿，忙又摇头，“自然，也大抵是我多虑了，大人不必放于心上。”
“你从前看人素来准确，如今亦是如此。”见她闻言面露惊意，傅鸿禧勾唇，温声安抚，“该如何做，在下心中有数。今日是巧夕，本该欢喜些，放心便是。”
虽寥寥数语，这股语意温如春风徐徐拂面，足以抚平缠于她心头的慌意，手指紧握一瞬复又松开，粲然一笑。
正欲开口，傅鸿禧又将那灌藕往前推了推，先一步道，“算时辰，如今应当已过酉时，该回府了。”
她这才恍然，侧眸往两畔打量，如今天色颇晚，长街上人流虽多，然大多是打道回府的架势。独身出来许久，她若再不回府，传至薛渝耳中，只怕又要受责。
心下担忧时，娥眉便又于不经意时浅蹙成团，直看的傅鸿禧失笑，起身道，“这便回去罢，我送你，免得家中长辈忧心。”
此处离薛府虽不算远，然二人各怀心思，闭口不谈，身形交错时亦是避开大半，各自矜礼。等转过街巷，快至薛府时，傅鸿禧忽然开口问道，“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罢。”
她微怔，一时未曾缓过神来，只顺势颔首，“正是，大人问此事做什么。”
半晌未听他回语，她侧眸打量，但见他只垂眸盯着脚下，颔首道，“只是在想，到时要送你什么做贺礼。寻常之物必定入不得你的眼，自然得容我好生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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