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处，二人不敢再耽搁，连夜便去牢中审问那葛城的小厮。而一如朱沉所言，大抵是近些时日为防被人诛杀而提心吊胆惯了，此人倒委实是个软骨头。只傅鸿禧与朱沉唬呵了几句便湿了裤子、不等狱差上刑便将自己所知晓的诸事尽数表明。他原名为葛虎，自幼便跟随葛城做事，因擅些拳脚功夫与骑射之术，做事有机灵、正是葛城的一个心腹。
原先葛家做皇商时他便去跑生意、云生盘地一事便是由他在其中跑腿；而后葛城入朝为官，年节时往兵部、户部送的贺礼亦大都是由他经手采办，故而如今事出，葛城也放心将此账本交给他，以为如此便可躲过刑部与大理寺的追查。
却不料他也是酒囊饭袋、素日里将下颚扬至天上去，惯会颐指气使之人，一入牢狱便胆小如鼠，竟是全盘托出。
收货人证证词，朱沉与傅鸿禧大喜，怕夜长梦多。连夜便着轻功出城，按着葛虎的招供、寻至宝华寺正殿佛座下的石砖暗道，虽挖出一个长条的黑木盒子、然而其中空空如也，并无账目。
显然，是晚了半步。
无实证，便有人证与呈堂供词也并无过多用处。最多也只是拔出一个葛城、再想往上牵扯是比登天。
而刑部尚书沈铭也愁的一夜未曾入眠，虽说僧人报官、京兆衙收了那死士的尸身便转手送至刑部，但那死士手脚上并无半处痕迹，只一具赤里白条的尸身、压根儿不知是受何人主使、人证物证皆无进展。
听闻大理寺审问出葛虎，虽无那账本、但有人证供词，沈铭不敢多怄耽搁，仍是与朱沉商议后各自草拟奏折，于次日朝堂之上启奏。
奏折一出，朝堂一片哗然。以忠勇候为首的恒王一派臣子面色大变，素日贪财收贿最多的那几人如今似藏头乌龟一般锁头收肩、冷汗浃背，险些当场失仪。
皇帝闻言龙颜大怒、当场将太子、恒王一辈与众位朝臣骂了个狗血喷头、限刑部与大理寺于五日之内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否则拿沈铭与朱沉二人是问。
圣命至此，朝中诸人各自人心惶惶。虽知圣上此言本是气话，但那沈铭与刑部侍郎鹿之贤处事办案皆是个针尖挑骨缝儿、昼夜不分连轴转的主。五日的期限于旁人而言大抵是难上加难；但于他二人而言甚至是绰绰有余。
此番风声再起，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波涛暗涌，已有人坐立不住，无非是怕刑部与大理寺将此事查个分明、从而牵扯至自身，前赴后继地赶去恒王府拿定主意。等至恒王府，却见王府门日日紧闭，只说张贵妃近日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恒王与端静公主为人子女理当进宫侍疾尽孝、朝野内外诸事不管、大有避嫌之意。
恒王不见，主心骨自然便换成了张高煦与忠勇侯赵然。虽不胜其扰，虽不胜其扰，但深知此事之重，恒王撒手不管、却不可牵连至张家。故而张高煦日日安抚众人出谋划策，倒是替恒王将人心抚平、暂时未曾出什么内乱。
等恒王晚间从宫中出来直奔相府，却是被请至正堂足足晾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张高煦姗姗来迟，一进来先别过头咳了半晌，方俯身让礼，“殿下久等了，是老臣之责，还请殿下恕罪。”
“外祖父不必尽虚礼，快快请起。”恒王忙起身虚扶，心中虽不忿方才被人压了一头，但眉眼尽含忧色，关切道，“外祖身体有恙，可派人去请太医了么？本王若早些知晓此事，必定早来探望。”
抬眼觑他一眼，主臣二人分宾主落座，张高煦方不紧不慢地道，“殿下每日日不暇给，不等天亮便上朝理事、白日里更需守在陛下面前办差事。听闻贵妃娘娘近日身染风寒，殿下为尽孝道日日在宫中侍疾，诸事压身、哪里顾得上老臣。
“老臣上了年纪身体欠佳，本想着近日上奏请圣上允准休养几日，但如今朝堂的风声不利于殿下，您只顾着在宫中忙碌，这朝堂以外的烂摊子一律撒手不管。殿下如此，老臣却不能放任此事，免得朝堂之上再起风声对殿下不利。只得拖着病身替殿下筹谋，只是不知殿下是否领老臣这份情了。”
恒王闻言面色微沉，不过也只是那一瞬，旋即便又似先前一般眸含忧意，轻声笑道，“近日诸事繁多，若非有外祖撑腰，只怕本王是要着了东宫的道。不过也正是因有外祖，本王才极为放心，深知外祖必定不会让本王为难，否则此事闹至父皇耳中，让刑部与大理寺再快上一步，不止本王，只怕外祖也会受累，那才是前功尽弃了。”
见张高煦眸色微动，他轻笑一声，又道，“毕竟如今父皇所恼的已不止是私炮坊一案，还有葛城行贿、朝臣贪墨一事。听闻那账本上不止涉及忠勇候府、似乎还有相府的门号。若当真如此，外祖父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桌案上的茶是他才来时下人奉上的，耽搁至如此那滚茶早已散了热气，连带着茶香亦浅了些许。端起浅昀一口，登时想起方才所恼，蹙眉摞下茶盏，又转头问道，“不过看如今的架势，本王倒可放心了。”
他心中暗自窃喜，原以为此言能够压上张高煦一头。却不料老相爷闻言非但不恼，反是一阵冷笑，拿眼斜他，“不知殿下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蠢而不自知，如今竟能说出此言来，倒是让老臣自愧不如。”
恒王闻言面色微变，双手紧握成拳。心中虽闹，不过想起相府是他得力之助，大事未成、诸多事宜还需张高煦替他筹谋，只得强忍下这口气，沉声道，“外祖此言何意？”
若有似无地轻嗤一声，张高煦方抬眼，漫声道，“殿下以为老臣是何意？殿下怕不是忘了，那份儿账本上不止涉及老臣、恒王府这两年来也没少占便宜，纵是没有殿下的名号，若是老臣与忠勇侯保不住，殿下孤身一人，能斗得过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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