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书临的遮掩下，卫子言趁着夜色悄悄来到逐月楼，上楼前，杨书临叫住他。
“你想好了吗？”
卫子言点头，压下忐忑不安，径直朝着她在的地方去。
她比前段时间瘦了些，流水一样的山珍海味都没法让她圆润起来。
“我前几天让人送来的东西，你都吃了吗？”
卫家交际广泛，天南海北的东西都见识过，凡是分到他手里的东西，都少不了美心的份。
从前在万花楼的时候就是这样，整个屋子里都是他费尽心思搜集来的闺阁玩物，只求能让她过得舒心些。
她的手心残留着少许冻疮的痕迹，在外面的日子太苦，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她的错。
“我给你买了房子，你找个时间搬过去住吧。”
美心诧异的看着他，她以为那些只不过是他的安抚之策，难道他真的想让自己安心？
只不过一瞬间，她就冷静下来，抽出手，神情落寞。“卫郎想让我做外室吗？”
妾室、通房身份再低也是正经有名字的，做了外室便是低入尘埃，随便谁都能指着鼻子骂。
卫子言比从前沉稳了些，没有立即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用意，他静静的看着与自己年少相伴的人，心中涌起百般思绪。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注定要走仕途经济的道路。
家中几个兄长，几乎都在朝中任职，等自己得了功名，便要和兄长们一样，同门当户对的贵女结亲。
他从前并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科场舞弊案后，卫子言骤然见识世态炎凉，才发觉自己从前有多天真。
卫家所有的亲家都是体面的官宦人家，就连妾室都是耕读传家的良妾，如美心这样混迹青楼的女子，断然没有进入卫家的可能。
可他不信邪，非要试。
结果就是他挨打禁足，没有杨书临根本没法出门。
卫子言思虑再三，问她“你愿意跟我去京城吗？”
去了京城，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只要他运作一番，自然能让她以良妾的身份过门，到时候只要家里人不说话，没人知道。
美心没想过他会这么说，怔怔的看着他，突然落泪。
卫子言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她拥入怀中，心疼得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我说过会对你好的，不管我怎么样，都会给你安排好后路。”
他越是这么情真意切，美心就越觉得心酸。
一个在谋划将来，一个却想着结束。
她被人金尊玉贵的捧了四年，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明知不可能，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也让人没法说出狠话。
美心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喃喃道“你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三天够做很多事情，足够他洗白美心的身份。
“到时候我先出城，在城外三里铺等你，去了京城，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那些恼人的曾经都会一笔勾销。
他满怀期待的向往着将来，在他有限的能力范围之内为她留出一片田地。
“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等我们在京城安顿下来，我会给你买一套房子，到时候那套房子会以你的名字落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想得很周到，一步一步为她谋划出光明前程，只要她点头，三天后，她就会成为卫公子的宠妾，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身边。
再也不必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窥探着属于别人的光明。
她鼻尖发酸，久久不能言语。
卫子言笑意盈盈，以为她因为太感动才说不出话。
可她一开口却用整整一盆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
“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卫子言急切的抓着她，手指发白，微微发抖，“你是在担心白妈妈不放人？不会的，他手里没有你的籍契，只要在官府走个过场，你就自由了。”
“你要是不喜欢住在家里，我们也可以住在外面。”
美心轻轻摇头，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
他应该做个霁月清风的君子，而不是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想做你身上的污点。你值得更好的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很快就能解决好所有的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卫子言慌乱的抱住她，企图阻止她说出最后那句话。
美心抱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试图抚平他的惊慌，心跳声很大，很急促，他在害怕。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你我本就是露水姻缘，也到了了断的时候。”
她说得轻巧，若不是眼角的泪，卫子言一定会怀疑她铁石心肠。
可此刻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说什么都是徒劳。
卫子言不可能因为她不去京城，他不去就没办法为她脱籍，可他去了京城，那里的人手眼通天，他未必真的护得住她。
美心又何尝不想脱籍从良，可她更不愿意成为他的污点。
来日卫子言入朝为官，难免有政敌，到时自己便是外人攻讦他最好的借口。
名门贵女对他避如蛇蝎，谁在朝堂上为他说情？
世事如此，仅凭他们二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卫子言不肯松手，他死死抱住怀中人，心神俱裂。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矛盾，他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心存侥幸，总想着万一，可哪有那么多万一。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吗。”
美心有些窝心，轻叹一声，伏在他胸口，告诫自己不能沉沦。
“总会好的，反正我也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你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不该过也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美心送他出门，站在门边看他，还是那个翩翩佳公子，只红了眼睛，看起来很委屈。
她为他整理好荷包香囊，抚平衣领，对他说“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头。”
你有更光明的人生，不应该折在我身上。
从这里走出去，永远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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