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请公子的酒。”
旁人捂着嘴笑，那公子醉得厉害，也不知旁人笑什么，便被两个小倌扶了下去。
黄衣舞娘趴着他胸前，绵软地用手指打着圈儿，男子搂紧了怀中人，捏了捏她的腰，舞娘一声咽咛，要挣开，男子终于得意得笑开，不顾女子的惊呼，竟将她抗在肩上，声声沉稳地往楼上去，舞娘气得锤他的背，旁人看来，不知是愉悦是气恼。
玉蔷下台后，眼尖地瞧见了人堆里矮小的我，便指了指身后，跟着姐妹们消失在屏风后了，于是我挤出去，沾了一身脂粉香和混合酒味，熟悉地摸到了玉蔷的房间，刚坐下倒好茶，玉蔷掩门进来了，拉着我的手期待地看着我，
“信带来了吗？”
我不动，眼睛就眨了眨，她便绷不住了，上手来呵我的腰，“哎呀，你又闹我，快给我看吧。”
我咯咯笑着躲，“给给给，谁闹谁啊这是。”
说这话时玉蔷的脸已经飞了一抹淡霞，着急地拆开信封，上下飞快看完，信纸盖在胸前，脸上似喜似悲。
这下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担心道，“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她颤了颤睫毛，把信叠好，放进一个朱红雕鹤的漆盒里，低眉道，“他选上了神羽卫，钦建卫总练兵说的，年后就去了。”
古阳城里的军队大略分成三级，最高的是钦建卫，能成为钦建卫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拳棍刀鞭样样精通通过每年大比武上去的，比如总练兵谢回，要么祖上三代皆是古阳亲兵护卫，直降营里的，其次是神羽卫，三年一选，只从最底层的铁褐卫里选，选拔标准除了比武，还得有推荐官，越是厉害有名望的人推荐，便越有获选的可能。
给玉蔷写信的人却偏是个脖子硬的，别的铁褐卫有门路的早就搭好桥牵好线，那人却一心只想着比武，总练兵谢回三年前便注意到那人，难得提出自己愿意做他的推荐官，却被拒绝了，能得到统管大人的信等于挂上了一张通行证，哪怕是在同等神羽卫里都得被高看一眼。
那人在铁褐军里耗了五年，终于谢回看不下去了，上好的苗子再在底下混几年，年岁大了，指不定被派成哪旮旯的勾当官打发走了，于是破天荒的提出改革选拔细则，原本六四比的制度生生变成了九一制，说是提高卫军的战斗底线，送上来的小家伙得能打，明白人都明白，这规则是为谁修改的。
选上神羽卫是好事，于是我也没开口，等着玉蔷接着说，
玉蔷坐下，小脸一瘪，握着我的指尖，“他说了陪我逛州桥夜市的，这下还得守当差，上次重阳也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缘故，玉蔷可不在乎选什么神羽，有情郎不在身边，就想腻在一块说些贴己话，没想到对方又呆又木，约会总放玉蔷鸽子。
我反拍玉蔷嫩白白的手，“他不会一直当差，年节长着呢，就算当差也总能找个人替着。”
玉蔷安静地趴在桌上，半晌垂了眼眸，“子絮，若是他对我有意，定会主动找我，是不是，”她动了动嘴角，把头埋在胳膊里，声音轻得像怕人听见，“不过一直都是，都是我在一头热，靠近他。”
我的手自然地抚拍她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不自觉看着那精致呵护的漆盒，里面有一个女孩子最珍惜的信纸，和一份勇敢热忱的情意，少年心意，不过装在一个木盒里，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念着握着，没有回音却还要满怀殷勤。
多奇怪，霁芳阁里见惯了一夜风情忽冷落，折腰只为美人笑的荒唐，这地方却养出了玉蔷这般单纯女子，哪怕是同样只顾丝弦雅乐的乐人们，看着今朝笑脸，明日凉薄的客人们，也学会了明哲保心，哪里像眼前这个痴女子，喜欢了一个人，便满心满眼要走到那人身边去。
从霁芳阁出来后，我便到去了鹤祥禁卫营房，远远便看见门口持长枪的守卫大哥，他好像没见到我，却似站得累了，将左手的玄铁长枪换到了右手，依旧笔直的站着，我自然地挪了步子，转了向西街去。
来得不是时候，看来这里有大人物来访。
我把玉蔷的信儿放进胸前的衣襟，今日是送不进去了。
西街的老巷子弯了又弯，桂花树的香气飘在灰瓦青墙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隔壁巷子里的锵锵打铁声，旁边支起的窗枢里，有半明半灭少女的脸寻着日光，一针一线，给鸳鸯绣上一只闪着萌动的眼睛。
鹤祥的日常，就藏在这些毫无相干的人里，无话可讲，无思可忧愁。
于是从西街转出，我鬼使神差地又出了城，这几日城门的把守的将士多了起来，槛道那旁排起了长队，马车牛车上驮着的人打着哈欠，掀起半只眼看看队伍，然后又似睡着般沉默起来。
我往荒芜处走，每一脚踩住的草叶都比前一步更多，每往前一步耳畔的蝉鸣声愈盛，今日的太阳算好，马上就要到辰时，我摸摸头顶，有热乎乎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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