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杀监军，这是以下犯上！”尖锐的公鸭嗓在营帐中回荡，“按律当斩！当斩！”
坐在条案前的石亨并未立马答话，布满血丝的眼珠死盯着案上的京师舆图，中指缓缓按摩着太阳穴。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还要应付这群帮倒忙的监军，这总兵官真是难当。
曹吉祥，你要真想为申栾报仇，有种上于尚书那儿去闹啊。
他肯定会给一个公正的处理：徐观会降罪受罚，不过你们这群死太监也逃不了军法处置。
“曹公公息怒，申公公为国捐躯，是大明的忠臣，本官一定如实奏报皇上。”石亨轻描淡写，直接把申栾的死甩到瓦剌头上。
曹吉祥腾地站起：“你什么意思？我干儿子怎么死的，监军队上上下下可瞧得清清楚楚，是那个姓徐的千户，连话都不让我儿说完就把他的头割了下来，这是土匪，是强盗！”
“是么？”石亨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望向几位面皮通红、强压怒气的指挥使，“谭礼，你当时也在彰义门，你看到申公公是怎么死的么？”
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壮汉站起身来，声若洪钟：“贼寇广发流矢，我军损失惨重，玄武卫指挥使陆州不幸中箭，重伤不治，申公公骑马冲锋在前，离敌阵最近，被贼寇一刀砍了脑袋，多亏徐千户把他的人头抢了回来，保了申公公一个全尸。”
“哦，原来如此。”石亨捋着长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这徐千户有功啊，本官记下了，等京师解严后一并行赏。”
“你们，你们......”曹吉祥被二人的双簧气得浑身发抖，“好大的胆子，咱家可是监军呐！”
“曹公公，您知道您是监军就好。”石亨的语气陡然严肃，“监军者，稽罚纪功，奏察违谬，上阵杀敌可不是你们的职责，本官想问一句，监军队怎么会出现在战阵中央呢？”
曹吉祥理直气壮：“为君尽忠是每个大明臣子的责任，监军队虽是宦官，可这颗赤胆忠心，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石亨冷笑：“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曹公公，你僭越了！本官没记错的话，监军队除了踩踏三十名大明步军外，连贼寇的半根毛都没伤到！”
曹吉祥的气势立马弱了几分，但嘴上依旧辩驳：“那还不是你们步军挡道，让咱家的骑兵没法冲阵。”
“没有军令，谁允许骑兵冲阵！曹公公，本官敬你是天子近臣，愿给申栾表上一功，徐千户的事，到此为止。军情紧急，本官还有要事，曹公公请回吧。”
石亨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曹吉祥不依不饶：“不行，杀人偿命！杀我儿的千户必须死！”
一个军士掀开帐帘，视曹吉祥于无物：“总兵大人，于大人有军事相商。”
石亨手撑条案，起身时还有些踉跄，身后亲兵立马上前扶住，将一袭黑披风盖在他的背上。
石亨系紧披风，瞧也不瞧曹吉祥一眼：“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就跟我去于尚书帐中一趟，由他定案如何？曹公公，本官提醒你一句，如今危急存亡之秋，您可千万别步了王公公的后尘！”
曹吉祥打了个哆嗦，呆若木鸡。
王公公就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王振，曾权倾朝野，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眼下京城尚未解严，朝局全凭于谦和二十多万军士支撑，这事就算告到皇上那里，恐怕也是和稀泥，想要徐姓千户偿命几乎不可能。
曹吉祥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做了决断，默默离开石亨的营帐，径直朝自己的监军营走去。
深更半夜。
徐观在帐中睡得正香，突然被陈岳摇醒。
“大人，于尚书宣您去三军大营。”陈岳忧心忡忡，“不会是因为白天杀申栾的事吧？”
徐观浑不在意，穿衣披甲：“陆指挥使伤情如何？”
“不太清楚，据说贼寇的箭上抹了毒，洞穿了指挥使大人的肺。”
三军大营。
徐观第一次见到了于谦。
他比历史书上画得更瘦，几近皮包骨，五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七十，两鬓斑白，胡须稀疏，眼眶又深又黑，却有两点精光从黑暗深处迸射出来。
“末将徐观参见于提督、石总兵。”
于谦不仅是兵部尚书，也是九军提督，因此徐观以武职相称。
于谦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石亨望着徐观，神情严肃：“子瞻，深夜召你来，有两件大事需要你办。”
“请总兵大人示下。”
“第一件，原玄武卫指挥使陆州为国捐躯，经我与于尚书的商议，由你接替玄武卫指挥使之职，军情紧急，天明后就上任。”
石亨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讨论的时候他推举并不是徐观，而是方弼。
原因很简单，石亨和方弼有交情，而徐观没有，所以石亨更倾向于提拔方弼。
虽然石亨在曹吉祥面前维护徐观，但并不代表他把徐观当亲信，一码归一码。
但决定权在于谦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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