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会让我活着的。”鹿黍离叹息着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邱临风大惊，“你说什么？”
“我为他的正妻收养，理论上说是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只要我活着，承大统的就必然是我。”
“可虎毒不食子，那也不至于......”
“我猜想，他送我去朝歌，就没想我能活着回来，若商元祗真的以我为质杀了我，他便会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夺天下，还能落一个慈父的名声。”
邱临风虽然不愿意用这样的恶意揣测鹿敬之，但他不能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前些天我回到洛阳，我爹其实是很震惊的，以他那样冷硬的心肠，很难想象商元祗竟然真的会活着放我回来，不过他听说了你我关系很好，你如今是他帐下一员猛将，如果能用我稳住你，自然是最好的，因此他也就不再提我的事了。但他若是真的看重我，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曾来看我一眼呢？”
邱临风只觉得鹿黍离说这些诛心的言语时语气冷静的可怕，他自幼生长在父慈子孝的家庭，完全不能想象父子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相互算计，一个孩子要受过怎样的对待，才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提防？
邱临风本能的想质疑，可鹿黍离这冷静的语气却又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邱临风拍了拍鹿黍离的肩膀，“没事的，你就在我军中，即便是你父亲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鹿黍离暗叹邱临风的天真，“你难道以为他会命人来我帐中把我拖出去砍头么？”
鹿黍离顿了一下，“他若要杀我，一定会是暗杀，或者在我的饮食中下慢性的毒药，或者在某一天我睡着了以后命人捂死我，总之一定不是会落下话柄的死法，说不定还会装模作样为我找凶手报仇呢！至于凶手，那一定是一位他想要除去的劲敌吧。”
“可你也不能就这样等死吧？”邱临风不赞同鹿黍离这种似乎就认命了一般的做法，鹿敬之虽然是父亲，可就算鹿黍离不打算反抗，总可以逃走吧？
鹿黍离笑了笑，“我没说我要等死啊，我有自己的打算，可是担心如果不能成事，葛艾该怎么办呢？她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邱临风这才算是真正明白鹿黍离今晚的来意了，邱临风攥紧了拳头，“不论你想做什么，务必保护好自己，葛艾就交给我，我会保护好她等你回来。”
“可我若有个万一，她......”
“你说什么傻话呢！怎么会有万一？”邱临风按住鹿黍离，不让他再说了。
鹿黍离推开邱临风的手，“我是说，万一......”
邱临风安静了一瞬间，“好...我答应你。”
邱临风帐外，葛艾倚在一棵老树上，月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眼瞳中。
她自幼习武，做一个杀手意味着要习惯在黑暗中穿梭，她的听力一向是很好的。
鹿黍离与邱临风的对话她听得一字不漏，二人丝毫没有想到，葛艾在帐外竟能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因此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夜寒露重，葛艾扶着树干，渐渐蹲坐在地上，抱住双臂。
如果一切真的如鹿黍离所言，他若有什么万一，她该怎么办？
自从十几岁那年被鹿黍离救出魔窟，他俩从未分开过，葛艾生活的中心就是鹿黍离，离开鹿黍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可以忍受一个鹿黍离活着，他俩却天各一方的世界，但她绝不能忍受只有一个自己独活的世界。
鹿黍离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出他的忧虑，不过好在她还是知道了，现在一切都不晚。
仔细想来，鹿敬之才是一切的渊源，只要能够解决鹿敬之的问题，让鹿黍离顺利的继承一切，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了。
这样想着，葛艾站起身来，来到邱临风帐中分开了喝得烂醉如泥的两人，将鹿黍离带回了自己的帐中。
次日，邱临风所率的左军终于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这也意味鹿敬之的总攻即将开始，此时，纪钧的部队刚刚离开襄阳，距离他的抵达，仍有三天。
鹿敬之的部队驻扎在了郑州城前。
城内驻守着他的故人，商瑜，和这个王朝最后的精锐，羽林军，商元祗几乎将手头所有的兵力都交给了他的叔父，如今在朝歌驻守的只有几千虎贲卫。
越是到了最后关头，鹿敬之越是兴奋，也越是谨慎，猎物意识到自己将要被杀死时的挣扎最能伤人，一个好的猎人，绝不会让濒死的狐狸咬伤自己。
鹿敬之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猎人，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筹谋，厚积薄发，终于有机会在这个庞然大物疏忽时发出致命一击。
他就要成功了。
他唯有一点忐忑，那就是这几天他写给商云的信，没有一点回音。
这不应该，几天前明明还不是这样。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得知他的军队已经临近朝歌，朝歌城防变得森严了的缘故，毕竟据他所知，商云身边并没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下属可用，找不到机会出城送信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了。
哪怕商瑜也不行。
说起来商瑜也曾短暂得做过他的上司，在商瑜率军平漠北时，那时他和纪钧都得听命于商瑜，那场战争最后最大的得益者是纪钧，纪钧凭借着那些战功一跃成为了骠骑将军，而他，一无所获。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是没有得到虚名而已，他得到了远比那重要的多的东西。
野心！逐鹿天下的野心！
那时他就看明白了，如果鹿家继续那样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驻守边疆，那鹿家只会消亡在那荒无人烟的塞北，只有自己争抢，鹿家才能夺回太祖曾许诺的，回到中原的机会。
他还得到了力量，那一次的战争，胡人又向西迁走了八百里，经此一役，胡人元气大伤，一连多少年再也不敢南下入侵，鹿家军得以休养生息，也是借着那一次入京觐见的机会，鹿敬之认识了商贡，用胡人的软魂膏、良马、美姬，鹿敬之换到了生铁，扩充了自己的军备，如今的鹿家军逐渐成形，塞北地远，从没有钦差前去考察，十几年间竟然这支扩建得逾矩的部队竟然就这样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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