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厂胡同位于京州的老城区，冬日的下午正是胡同里行人最少的时候，年轻人都在外面忙碌，只剩下几个年老的人守在各自的家门口，他们握着拐棍坐在小马扎上，闲散地晒着太阳。这里的情况非常不利于侦查员的隐蔽，歹徒把收钱地点选在这里，想来也一定是经过了精细的勘察和算计。何云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公文袋，好让收钱的绑匪一目了然。他知道对手在确认安全之前绝不会急着收钱，所以何云一走进胡同就故意放慢了脚步，寻找着一个可以驻足的宽敞地带。周钢的那一套伎俩百试不爽，这些手段在刑侦分局的报告里，何云已经看过了几十上百遍了。但这次是关乎到自己孙子的生命，何云的心里一下就没了底，要不是担心有对手在暗中监视自己，他真想让周钢把这拨“放鹰”的人赶紧撤了。大案队那几个带班的所谓干将，经常上星期五的《法制进行时》搞什么见了鬼的“拍案说法”，整得自己跟电视明星似的。人家干绑匪的也不全是傻子，人家虽然搞不明白什么叫“放鹰”，但人家既然敢对公安局长下手，自然就不会只长着一个心眼。何云胡思乱想着在草厂胡同里转悠了一个来回，当局者迷的规律使他也很难能做得超脱。
时间就好像是一把在人身上割肉的钝刀，已经在一处显眼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个把钟头的何云，此时的心情百感交集。胡同口的吵闹声早就淡了下去，“碰瓷”的那帮人似乎已经商量好了价钱，装成车主的周钢正在磨磨蹭蹭地给崔由宾往外掏钱。何云摇了摇头，但愿周钢他们又想出了什么新的点子。就在这个令人揪心的时候，何云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南方某市的一个一个电话号码，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更是冰冷似铁。
“何云是吧？”
“是我，我是何云！”
从何云答话的声音里，显示出了焦急和迫切。
“通知你一下，由于你违反了游戏规则，我们决定撕票！”
“你听我说……”
对方挂断了电话，何云的脑海瞬间空白，两眼恍惚，已经看不清楚任何的东西。这个时候，一阵寒暄之声从一户人家传来，一对老年夫妻正在往外送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何云强忍住心头的巨大痛苦，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单手扶墙站了起来。正当他准备朝着胡同口走的时候，那个被住户送出来的人似乎认出了何云，试探着冲他打起了招呼。
“这位同志，你是刑警队的老何吧？”
何云听到了一个既陌生，又似乎有点儿似曾相识的声音。他不得不停下刚刚迈开的脚步，扭回头来看那个跟他打招呼的人。
“你是？”
“你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呢？老何，你再好好认认。”
“齐……天威？你这是？”
何云的语气里面顿时充满了诧异。
“我这是回来寻根溯源看看过去的老宅子，听说这里已经快要拆迁了，看一眼少一眼了。唉，何队，你怎么会在这里？来看你的弟弟？”
“别提了，我弟弟几年前就得脑溢血先走了，我在这儿还有点儿别的事。”
“怎么，他死了？我这回回来还准备好好跟他叙叙旧哪，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老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对你的事确实办得有些草率，但八三年严打那会儿矫枉难免过正，这么多年了，你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
“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能好到哪里去呢？摆过地摊，也睡过火车站，嗨！都过去了。”
“人生一世，总是坎坎坷坷，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被何云称作老齐的人，就是当年更名改姓流落他乡的顾天威。顾是他母亲的姓氏，所以他的原名应该叫做齐天威。这是一个十分霸气的名字，也充分印证了贱名好活的一句老话。
“老何，我听你的口气，你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事了，说出来看看我是否能帮上你一把？”
何云无力地摇了摇头，秃秃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光泽。
“不用麻烦你了，你接着转老宅子吧，我还有事要办，就不跟你多聊了。”
何云转过了略显驼背的身子，就在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何云仿佛就老到了需要有人搀扶着的地步。
“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吧，说不定哪天你会有时间跟我好好聊聊当年的事情。”
何云无力第支应着，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匆忙地摁下了这位故人留给他的电话，这一连串号码后面的六个“8”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周钢和他的人就守在草厂胡同的把口上，看见何云出来，周钢连忙假装借火也凑了过来。
“怎么样？”
“绑匪发现了你们，他要撕票！”
何云的话说得虽然无力，但字句之间却透出了冰冷的责怪。
“那个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一个这里的老住户，是恰巧碰上的。”
何云懒得再搭理周钢，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了烟，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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