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饭点,门外经棚里的诵念声陡然大了不少——这在行里有个说法,叫做‘催斋焰口’。
不过首先送来的斋饭,却是给死者的供品。
眼瞅着那四碗八碟热腾腾的罗列在桌上,守在近处的陆氏就觉鼻子奇痒难耐,忍不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阿嚏!
身旁‘严倭瓜’见状,立刻抱着暖手炉,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倒是徐婉秋从后排凑上前,关切的探问陆氏是否染了风寒。
可陆氏非但没有领情,反而摆出一副狗咬吕洞宾的嘴脸,横眉立目的呵斥道:“胡说什么?莫要咒我!”
“是啊。”
妯娌的刘氏见状,一语双关的冷笑道:“这哪里是什么风寒,分明是有人正惦记着嫂子呢!”
听她着重点出了‘嫂子’二字,陆氏脸上愈发没了好颜色,心中暗骂:
好个贱蹄子!
管不住自家男人,反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
却原来小叔子严鸿浩,最近借着一同守灵之便,曾三番五次的撩拨她,很是说了些混账话。
刘氏多半也听到了风声,却不敢和丈夫翻脸,反倒把一腔酸意全都倾注到了陆氏头上,逮着机会就要讽刺挖苦她两句。
邦、邦、邦……
却说陆氏正欲反唇相讥,忽听的对面男丁席【草席】间,传来了敲木鱼的动静。
抬眼望去,就见对面一人盘膝而坐,边敲击木鱼边念念有词,却不是丈夫严鸿亟,还能是哪个?
偏这时,下首的小叔子严鸿浩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男丁们一个个点指着严鸿亟窃笑不已。
这傻子!
陆氏愤然挺直了腰板,就待起身去夺了那只木鱼。
可还不等发力起身,她心下就又生出了犹豫。
严鸿亟的生母早夭,所以自从变成傻子,继而失去严世蕃的宠爱之后,在家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现如今那嫡子名头,非但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眼下公公不在灵堂,自己若是替他出头,多半也要受些讽刺挖苦。
就为了个傻子,值得吗?
陆氏正衡量着利弊,就见徐婉秋自后面起身,先是默默上前收起了木鱼,随即又唤过严鸿亟身边的小厮,柔声交代道:“大爷虽是一片孝心,可诵经超度自有僧人道士负责,以后这些东西,就不要拿到灵堂上来了。”
那小厮唯唯诺诺的应了,捧着那木鱼退出了灵堂。
整个过程当中,男丁席上是鸦雀无声,就连严鸿浩这个始作俑者,也讪讪的低垂了眉目。
近来因‘夺情’一事,严世蕃有求于徐阶,故而徐婉秋在严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当口,自然没谁愿意得罪她。
按说徐婉秋这般做法,也算是间接替陆氏解了围。
但陆氏心下可没半分感激之意。
她自己不愿意出面,却更看不得徐婉秋出风头。
于是一面瞪圆了顾盼多情的桃花眼,一面在心底暗暗发狠:
这该死的小蹄子,成日里就想着喧宾夺主、越俎代庖——哪天真要被严鸿浩给逼急了,自己就拖她一起下水,看她到时候还逞不逞能!
…………
就在陆氏暗暗发狠之际,寄居在王家后院西厢的乔氏,也同样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在出卖丈夫之后,她心里其实一直就绷着根弦儿,生怕王守业会拿自己当饵,用来诱捕葛长风。
不过时至今日,王守业都没有提起此事,甚至还任由她寄居在王家后院——显然这位王大人对她,还是颇有仁爱怜惜之意的。
而出卖了丈夫之后,葛家她肯定是不敢回了。
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改换门庭?
虽说在王家,乔氏肯定做不成什么当家主母,但若能得王守业三分青睐,日后也未必没有机会谋夺葛家的产业。
而想要攀附这棵大树,首先要做的就是……
她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渐渐浮起了决然之色。
…………
入夜。
李彩凤挑起厚厚的门帘,迎面就撞上了刺骨的寒风。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忙伸展开,搓着手、哈着气,满眼期盼的引颈张望着。
良久,却只盼来一个孤零零身影。
李彩凤急忙往前迎了几步,压着嗓子问道:“崔伴伴,殿下他……”
那抄着手的老宦,对其微微摇头:“殿下去了林氏屋里,多半今晚会在她那儿过夜。”
虽然早有预料,但李彩凤依旧难掩失望之色,随即小心翼翼的摸出块散碎银子,塞给那老宦,赔笑道:“多谢伴伴前来知会了,你要是不急,不妨去花厅坐坐,奴婢让人给您沏一壶好茶。”
“不了、不了,老奴还得去跟前伺候着。”
那老宦连连摆手,慢腾腾转身,又拢着袖子原路折回。
李彩凤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又在堂屋门外徘徊了良久,才挑帘子闷头走了进去。
正犹豫该如何婉转的禀报,就听得王妃轻声道:“可是王爷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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