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带着刺骨的寒意,刚刚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飘散。
唯有巡夜士卒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以及远处间隔许久才响起的、沉闷的敲击声,证明着这座城池在表面的万籁俱寂下,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丝警觉的脉搏。
真正的暗流,正在这松懈的掩护下汹涌澎湃。
州牧府内,书房区域,灯火早已按命令熄灭。
吕布并未如常安寝。他身着玄色轻甲,外罩深色斗篷,按剑坐于书房最深处的阴影里,窗棂透入的稀薄月光,勉强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灼灼生辉、毫无倦意,甚至带着一丝冰冷期待的眼眸。
他面前的案几上,没有文书,只横放着那杆令人胆寒的方天画戟,戟刃在微光下流转着幽暗的锋芒。
亲兵队长陈卫、李黑,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一左一右侍立门外,呼吸几不可闻,只有紧握刀柄、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显示出他们内心极度的戒备。
整个府邸看似与往常无异,一片静谧,实则每一处廊柱的阴影后、每一片屋瓦的遮掩下、甚至庭院中那些观赏石山的背后,都潜伏着高顺精心挑选的、绝对可靠的陷阵营锐士。
他们身披暗色甲胄,脸上涂抹炭灰,如同蛰伏的毒蛇,无声无息,构成了一张早已织就、只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死亡之网。这张网,在吕布与高顺密谈后,便已悄然张开。
时间回溯到白日的州牧府,在袁术使者被“礼送”出境后。
吕布单独召见了高顺。
“孝父,郝萌恐有异动。”吕布开门见山,目光锐利,“袁术使者此次前来,态度倨傲,步步紧逼,其所依仗者,除了外部大军,恐怕还有内应。郝萌或与袁术勾连,其部河内兵卒,与我并州旧部素来隔阂,近日又因军资分配、驻地调整之事屡有怨言。袁术若许以重利,此人难保不会挺而走险。”
高顺沉默颔首,他同样有所察觉,郝萌及其亲信近日活动频繁,与外界某些不明身份之人似有接触。
“你立刻秘密调派最可靠的陷阵营士卒,入夜后分批潜入府内,依地势潜伏。记住,要绝对隐秘,除你我心腹外,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另外,让张辽的轻骑今夜人不解甲,马不离鞍,在外待命,一旦府内火起或有喊杀声,即刻封锁所有通道,不许放走一人!”
“诺!”高顺领命,没有任何多余疑问,转身便去安排。
子时刚过。
府外远处先是传来几声被迅速掐断的犬吠,显得格外突兀。
随即,一阵压抑的、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喧哗和兵刃猝然撞击声猛地爆发!
紧接着,火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州牧府门方向猛地窜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墨染的天穹!
喊杀声、垂死者的惨叫声、兵刃砍入骨肉的瘆人声响,骤然撕裂了夜的虚伪宁静!
“诛杀吕布!献城迎袁公!荣华富贵就在眼前!”郝萌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狰狞,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挥舞长枪,一马当先,身后是数百名被酒精煽动起来的河内士卒,带着对财富权力的炽热渴望,如同决堤的浑浊洪水,猛扑向州牧府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朱漆大门!
连日来的愤懑不平(自觉受并州系排挤)、对袁术使者许诺的耀眼富贵(高官厚禄、独领一郡)的向往,以及某种被吕布“逼入绝境”的错觉(吕布近期的军事调动和资源倾斜确实让郝萌感到了危机),在此刻化作了毁灭性的勇气,燃烧着他们残存的理智。
守卫府门的士兵,故意示弱,似乎猝不及防,抵抗显得零星而混乱,在叛军疯狂的冲击下节节后退,甚至出现了溃散的迹象,故意将叛军主力引入府门内的前院开阔地带。
郝萌见状,心中狂喜如沸,以为吕布犹在梦中,胜利仿佛已唾手可得。
他奋力劈砍,狰狞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看那扇厚重的府门洞开,权力的宝座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他大部分人马涌入府内前院,脸上那抹得意而残忍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的刹那,形势骤变!
原本看似溃散奔逃的守军如同潮水般迅速后撤,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心悸,瞬间让出了通往府内更深处的空旷通道,却也将郝萌叛军的主力完全暴露在了庭院中央。
这反常的、过于顺畅的“胜利”让郝萌心头猛地一突,一股冰寒刺骨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未等他反应过来,并做出有效指令,两侧高耸的围墙上、相邻建筑的屋顶上,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立起了无数黑影!
强弓硬弩在火把下反射出冰冷死亡的幽光——正是高顺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弓弩手!
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杀人机器,眼神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因突然变故而陷入混乱、挤作一团的叛军。
“叛贼郝萌,杀无赦!”高顺那如同万年玄冰碰撞般的声音从前厅的阴影深处传来,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杀戮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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