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拍摄的是“老宝贝客厅”的日常活动。按照计划,老人们应该像平时一样做手工、聊天、唱歌。但孙导觉得“太静态了”,建议增加一个环节:让老人们回忆“最困难的岁月”,分享“如何互相扶持度过难关”。
老人们开始讲述。有人说起饥荒年,有人说起亲人离世,有人说起病痛折磨。讲述很朴实,没有太多修饰。但随着讲述深入,情绪渐渐涌上来。一位阿婆说起早年失去孩子的经历,泣不成声。其他老人也红了眼眶。
摄像机静静地记录着。孙导没有喊停。
拍摄结束后,那位阿婆情绪很久不能平复。秀兰陪着她,轻声安慰。其他老人也沉默着,气氛沉重。
那天晚上,秀兰找到尹晴:“尹书记,我觉得今天这样……不太好。王阿婆那段伤心事,这么多年她很少提。今天被摄像机拍着说出来,她回去后一直哭。我们是不是……为了拍电视,把人家的伤口揭开了?”
尹晴心里一沉。她找到孙导,反映了这个情况。
孙导叹了口气:“我理解。但尹书记,您知道吗?今天那些镜头,可能是全片最打动人心的部分。真实的苦难,真实的眼泪,真实的坚韧——这就是乡愁最核心的东西。”
“但这是王阿婆私人的痛苦,不公公共素材。”尹晴坚持。
“在镜头前讲述,是她自愿的。我们没有强迫。”孙导说,“而且,她的故事会激励很多人。这就是媒体的力量——把个人的苦难转化为集体的共情和力量。”
尹晴无法反驳。孙导说的有逻辑,但逻辑之下,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将私人情感工具化,服务于一个更大的叙事目标。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村民身上。随着拍摄深入,大家逐渐适应了镜头。他们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知道怎样的表情和动作“上镜”,知道哪些故事“受欢迎”。一种无意识的表演性,悄悄渗入了日常生活。
尹晴注意到,在摄制组在场时,村民们的笑容更灿烂,交谈更热情,争论更“有道理”。就连孩子们,被拍了几次后,也会在镜头前故意做出“天真可爱”的样子。
有一次,她听到两个民宿主私下聊天:
“昨天孙导说我们民宿的院子拍出来很好看,就是缺点‘生活气息’。今天我在院里晾了衣服,摆了花,还让猫在椅子上睡了一下午。”
“我也差不多。孙导说我们家的茶室‘太整洁了,不像常用的’,我就故意在桌上放了本翻开的书,泡了壶茶没倒。”
他们在“布置真实”。
一个月拍摄结束那天,摄制组举办了一个小型答谢会。孙导动情地说:“感谢溪云村所有人,你们让我们看到了中国乡村最美的样子——不仅是风景美,更是人心美,精神美。这部片子一定会有更多人认识溪云村,理解乡村振兴的深刻意义。”
村民们鼓掌,笑容满面。但尹晴看到,很多人的笑容里,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放松,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虚。
摄制组离开后,村庄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那种被镜头聚焦的紧张感消失了,但似乎也带走了某种活力。大家好像需要时间,从“拍摄模式”切换回“生活模式”。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尹晴在村委会门口遇到了老康。老康背着他的画板,像是要出门。
“康叔,这么晚了还去画画?”
“嗯,想去后山看看。”老康说,“拍了一个月电视,没怎么画。手生了。”
“孙导他们拍您画画,您感觉怎么样?”
老康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拍的是‘老康画画’,不是我画画。”他慢慢说,“我画画的时候,就是画画。他们拍的时候,我是在‘表演画画’。不一样。”
他顿了顿:“尹书记,你说怪不怪。他们来拍我们‘真实的生活’,结果我们为了让他们拍,反而过了一个月不那么真实的生活。”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某种东西。尹晴突然意识到,这一个月,溪云村成了一个“典范的囚徒”——被“典范”这个身份所定义,又被媒体的叙事需求所塑造。大家在努力呈现一个“值得被拍摄”的溪云村,而这个努力过程本身,就在改变溪云村。
专题片在三个月后播出,果然引起了巨大反响。收视率很高,网络点击量破百万。溪云村的知名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更多考察团、游客、研究者慕名而来。
村民们看电视时,心情复杂。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和面孔,但也看到了一个比现实更清晰、更连贯、更“完美”的溪云村。片子里的自己,说话更有条理,情感更饱满,连皱纹都仿佛带着深刻的寓意。
“那是我吗?”有村民看着电视里的自己,喃喃道。
“是我,但……又不太像。”
片子播出一周后,尹晴在“生长中的溪云”角落增加了一个新展板,标题是:“当溪云村被拍摄时”。展板上贴着一些拍摄花絮照片:灯光师在打光,导演在说戏,村民在补妆,以及一些未被采用的镜头——笑场了,说错词了,表情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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