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实在太过魔幻,完全颠覆了我的感知。
“他乡遇故知”这种事,说起来本是极为幸运的偶发事件。
而此刻,我竟与曾经至亲的小妹在跨越了长达七十个地球年的时间长河,在远离家园亿万公里之外的异域火星,在这片蛮夷峡谷地下深井的洞屋中重聚。
这怎能不令我倍感震惊,同时亦深深唏嘘不已呢?
然而,一丝奇怪的念头随即在我的脑海中浮起。我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久别重逢绝非概率性的巧合,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奇迹”一词的范畴。
绝对没有可能这么简单,这背后一定有不为我所知的原因。
石宇菁,曾经我的小妹,如今倚靠在屋角那石床上白发婆娑的年迈老者,在我相认并喊出她的名字时,亦颤抖着仿佛哽咽一般笑了起来。
两个年轻人放开我的臂膀,退到我的身后,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而我由于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瘫坐在座椅之上。
我感到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奔腾,却被某种异物哽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以及随之而生的质疑过后,我完全被茫然所征服,不知所措于这突如其来的极端场景。
对于我的出现,小妹显然在意料之中。
换言之,我更相信这应该归功于她的亲手操办。
于是她率先从方才那不太稳定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平复着语调,缓缓道:“一切都变了!看看我们两个,我已经这么老了,而你还那么年轻!呵呵,造化弄人啊!”
她停顿了片晌,发出轻微的喘息之声,“但我还叫石宇菁,从来都没有变。这儿的人敬我岁数大了,都叫我‘石子奶奶’。”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呢,太特殊了,愿意叫我什么,随你吧。”
我也从渐渐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脑海中小妹那曾经清妍柔嫩的面容清晰浮现。但无论如何,都难以与眼前这形如槁木的迟暮老人联系起来。
“你……还好吗?爸妈他们……”一句干涩空洞的话语从我如被火烧过一般燥痛的口中发出。
“托你的福,他们已经死了七十年了!”石宇菁冷冷地笑着,言语中透出侵人的寒意。
“在你接受冰冻术后不到半年时间就都被灾变带走了。不过他们在最后的时刻,将我偷偷送上了一艘飞往月球的货运飞船,让我自生自灭。那一年,我十六岁!”
我垂下头,眼中噙泪,一阵无地自容的惭愧如锥般刺痛了我。
我听得出来,她话语间积压了太久的沉重怨恨,她并没有谅解我,即便已然过去了七十年!
当年我所选择的背弃与独活,已然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楚。
“我逃到月球,由于没有合法身份,一个女孩子家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石宇菁幽幽着道。
我静静听着她追忆那段非常时期的痛苦经历,没有表述自己的任何见解。
我希望能够感同身受。其实仅从想象中我便可知,在那绝境之中一个女孩子会是何等的无助与绝望!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为她的不幸渲染自己过于主观的情绪。
“但我的命不错,没有被遣送回地球等死。”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寡言,兀自低吟着,仿佛自说自话。
“我报出了父亲的名号,一位自称是父亲的老相识,在月城基地很有声望的人接纳了我,他动用关系,将我编入了劳工部,自此我就靠着从事体力劳作活下来。再以后,移居火星,嫁人,生子,直到现在,风烛残年,行将就木,坐吃等死。”
我轻声叹了口气,感到自己与曾经的小妹似乎已然疏远得遥不可及。
眼前的石宇菁老态龙钟,对我是如此的陌生,时间以其锐不可当的锋刃,残忍地将我们之间的连接彻底斩断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将心中最大的疑问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
石宇菁又咕咕笑起来,“对啊,你应该关心这个。”她收起方才那略显伤感幽怨的语调,转而透出一种较为凌厉的气势。
“我找了你五十年!”她冷冷地道,“五十年间,我动用一切资源,在十几万个单元坐标中搜寻你的信息,但始终没有任何收获,我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你隐藏得太深了!”
我紧蹙着眉头,竭力从她的话语中辨析深层的意义。
“你可能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不遗余力,一定要找到你!”石宇菁的气场愈发威严起来。
我意识到,面前这个号称“石子奶奶”的老媪,绝非委顿于床榻颐养天年的慈祥老者。
她的气势中带有强烈的压迫性与侵略性,她是这一方势力不容置疑的领袖。
“当然,你肯定不会相信我找你是为了兄妹相亲,亲人相聚。”石宇菁森然道。
“而且,陆宇唯!”她用枯如朽木的手臂指向我,“你我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义可言!”
她所言不假。早在七十年前接受冰冻术的时候我就已然知晓,我与她以及养育我长大成人的父母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至于情义,当我重见她的第一面时,我就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曾经黏着我,崇拜我,爱着我的小妹,已经在我成为冰冻人的那一刻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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