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在书房中神情凝重的父亲。
那是在一个响晴的晌午,父亲在电脑桌前烦躁地来回踱步,一会儿又俯身在键盘上快速击打,口中急切地自言自语,仿佛与什么人激烈争论着。
也想起了母亲,她坐在阳台的花架边,虽一如往常养护着她心爱的兰草,却姿态僵硬,神情木讷,显出难以掩饰的绝望与哀伤。
还有小妹,平日里家中精灵古怪的掌上明珠,正值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那一刻却萎靡地窝在沙发上滑动着手机,目光呆滞,朱唇微颤……
最后是我,局促不安地坐在餐桌前,心慌意乱,惶恐不安。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如坐针毡般的痛苦。仿佛椅面上、衣服里都冒出无数根芒刺,疯狂扎进我的每一寸肌肤,令我焦躁难忍,痛苦不已。
我在等待父亲确认最后的细节,然后接受人体冷冻术。
这在当时无疑是一份巨大的殊荣。可以得到这样机会的人少之又少,不仅是我的家人,即便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我都是唯一的人选。
这份殊荣将会令我摆脱那场招致亿万人丧命的末世之灾,也意味着我将永别于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身边的所有人。
我还清晰记得父亲把我叫到书房,宣布这一决定时我无比震惊并激烈反对的情景。
父亲双眉紧锁,态度决绝,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母亲在一旁神色凄凉,垂泪不语。
那天小妹不在家,在这天下大乱的末日时刻,她本应待在家中。
我拒绝父亲对我命运的武断安排。让我抛弃全家,苟且偷生,我断然无法接受。
并非我不畏惧死亡,没有人不对生命的终结充满忌惮。
当每天睁开眼都听闻这个世界上又有数以万计的同类在浩劫中死去,而其中不乏身边相识的人,恐惧早已扼住我的灵魂,榨干我对生的渴望,我无时无刻不在极度的栗栗危惧中无望地喘息残生。
但出于本能,过去幸福的生活图景却总似游魂般在我的意识中萦绕,让我不愿舍弃,无法遗忘。又有谁不奢望在垂死的边缘峰回路转呢?
可当这样的机会真实出现,如梦亦如电般摆在我面前,却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呈现时,我却根本无法接受。
我宁愿下一秒就被厄运带走,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独活!
更何况接受冰冻术即意味着我将长眠百年,醒来面对的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
我没有这份勇气,也承受不了在那举目无亲的遥远未来,独自面对这份抛弃亲人的罪恶对心灵的无尽折磨。
我想与家人生死与共,即使真的只有一个机会可以独活,我也希望将它留给小妹。
她聪明伶俐,善良可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我至亲至爱之人。
她本应是晨曦中待放的苞蕾,我根本无法想象她会因我的自私而枯萎、凋零,失去生命,变成一具没有生机的躯体。
但父亲否决了我的提议,没有第二种选择,我将独享这一线生机。
父亲不再给我任何辩驳的机会,他以我从未见过的威严强迫我去接受这项决定,完全不顾我如何声泪俱下地去抗议,去争辩,甚至丧失理智地高声尖叫。
但于事无补,最终我还是屈服了。
父亲拿出一份深藏在密柜中的文件,透露了一个令我难以置信的惊天秘密。
这是一份深藏在他心底长达二十二年的秘密,那一刻他终于说出了口。他细细讲述着,语调平缓低沉,仿佛布道一般。
我绝望地摇着头,大脑中一片空白,任凭泪水簌簌而落。
我望着父亲,他犹自讲述着;望向母亲,她垂泪不语,但沉默中却是对父亲毫无质疑地理解与坚定支持。
但父亲的话我完全无法相信。这太过荒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完全是为了逼我就范而编造的谎言!
我不理解,为了让我活下去,他们有必要编出如此荒诞可笑的借口吗?无数疑问向我袭来,令我费解,令我茫然,我需要答案!
于是我重新面对父亲向我透露的那个秘密,因为这竟然成了唯一趋向合理的解释。
我拿着父亲保藏了二十余年的文件,双手颤抖,目光空洞,不知所措。
那是一张出生证明,上面婴儿的名字叫陆宇唯,与我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
我本以为这是一种巧合,一场误会,但父亲的话却宛如一把尖刀,无情地剜在我心头最脆弱的部位。
我被告知那张无比陌生的纸上竟是我的真实姓名。我本姓陆,不姓石,并不属于这个家庭,我与父亲、母亲,还有小妹没有任何血亲关系。
回忆至此,我的眼前再度浮现出父母与小妹含笑的影像。曾几何时,他们是如此熟悉,我们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亲密无间。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快乐和睦的一家人,而现在那一幕幕曾经纯朴安适的生活场景,却仿佛一面虚幻缥缈的空镜,迷离凄美,彰示着它不真实的本质。
如今我从那场长眠中醒来,跨越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而他们却已经不复存在,如同夕阳下曼舞的尘烟,注定随风而散。
虽然依旧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但我却感到眼中有泪水涌出,缓缓沿着眼角滴落。
我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大脑中复苏的记忆正在将我麻木的身体渐渐唤醒。
我从冷冻术中醒来了。我记起了父亲的话:“等你被唤醒时,末日灾变应该已经结束了。”
果真如此吗?那场夺去全球七十亿人类性命的末日浩劫,真的终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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