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光未透,寒意刺骨。
楚宁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太监,穿过乾清宫后方一条狭窄的巷道,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门悬着“器皿库”的斑驳木牌,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院内正房三间,两侧各有厢房,虽在宫廷之内,却自有一股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就是这儿了。”老太监指了指左侧厢房,“新进的茶叶、瓷器,都堆在里头。梁公公交代了,让你把东西理清楚,登记造册。旧的账册在里头那个樟木箱里,对一对。”他递过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每日这个时辰过来,申时前离开。里头的东西,件件都有数,莫要损了,也莫要多看。”
“谢公公提点。”楚宁接过钥匙,看着老太监佝偻着背离开,将院门虚掩。
推开厢房门,一股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淡淡茶香、木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窗,光线昏暗,只有门缝透入的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借着这光,能看到里面堆积着不少箱笼、麻袋,一直摞到房梁下。
楚宁定了定神,找到墙角一盏落满灰尘的油灯,用火折子点亮。昏黄的光晕扩散开,勉强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库房。她先找到了那个老太监说的樟木箱,打开,里面是厚厚几摞账册,纸张泛黄,墨迹深浅不一。
她翻开最上面一本,是康熙三十年的入库记录。字迹工整,条目清晰:某月某日,江南织造进贡碧螺春二十斤;景德镇御窑厂呈送青花缠枝莲纹茶具两套;琉球国进贡黑糖茶砖若干……
记录本身并无特别,但楚宁却看得格外仔细。她需要熟悉这个时代的记录方式、物品名称、计量单位,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从这些看似枯燥的条目中,捕捉信息——比如各地贡品的频率、数量变化,或许能间接反映出地方吏治、财政乃至边疆动态的蛛丝马迹。这是她作为历史系学生被训练出的本能。
接下来的几日,楚宁的生活规律而充实。白日大部分时间在茶房当差,谨言慎行,观察学习。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来到这间僻静的库房,花上一个半时辰整理、登记、核对。
她很快发现,这库房里的东西远比账册上记录的复杂。有些箱子标签模糊,需要打开一一辨认;有些旧物显然年代更早,甚至可能是前明遗存,并未正式入账;还有些则是重复登记或略有出入。她做得极有耐心,先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将物品分门别类,然后对照账册,用库房里找到的旧笔墨,在新钉成的册子上重新誊录、标注疑点。
这项工作枯燥,却让她难得地沉浸其中。在这里,她暂时不用时刻绷紧神经应对御前无形的压力,可以放任思绪随着那些古老的器物和文字飘远。她偶尔会摩挲着一件胎质细腻的前朝青瓷杯,想象它曾历经的人事;或是对着一块纹理奇特的茶饼,推测它来自滇南的哪片山场。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这些“旧书账册”。除了器皿账,她还在一只破损的箱子里发现了几本无关的旧书——半部《永乐大典》的散册、一本地方县志、还有几卷手抄的佛经。这些东西不知为何流落在此。她如获至宝,每日小心拂去灰尘,在不耽误正事的前提下,偷偷翻阅。那半部《永乐大典》涉及地理舆图部分,虽残缺不全,却让她对当下疆域、行政区划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这日,她正在核对一批新送来的紫砂壶,忽然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个扁平的、裹着油布的包裹,外面没有任何标签。好奇心驱使下,她小心解开系绳,展开油布。
里面是一叠纸质已经发脆、边缘破损的……地图。
她屏住呼吸,轻轻展开最上面一张。是一幅手绘的、极为粗略的舆图,范围似乎涉及直隶与山西部分交界山区,上面用朱笔和墨笔标注了一些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满文小字。楚宁满文只识得大概,但结合图形,她隐约看出,这似乎标注的是道路、关隘、水源,甚至有些地方画了特殊的标记。
她又展开下面几张,有的是河道图,有的似乎是某个城防简图,笔迹不一,年代不一,但显然都不是官方正式的舆图,更像是一种……私下的、带有军事或探查性质的草图。
楚宁的心跳加快了。这些东西,绝不应该出现在存放茶具器皿的普通库房里。是被人无意中混入,还是刻意藏匿?梁九功知道吗?康熙知道吗?
她立刻想起史书中记载的康熙时期各类潜在威胁:西北噶尔丹、朱三太子遗案、天地会活动……这些地图,会不会与之相关?
她不敢深想,更不敢久留这些图纸。她快速而仔细地将所有地图的内容、关键标注、以及纸张特征记在心里,然后原样包好,放回原处,再将几箱沉重的茶叶压在上面,掩盖得毫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觉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在宫廷里,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是取祸之道。但这些地图的出现,也让她更加确信,这座库房,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梁九功安排她来这里,恐怕也并非仅仅因为她“认得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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