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异动和莫名而来的阴风，在剧院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也仅仅被归咎于“陈年建筑的结构问题”和“穿堂风”。只有拉乌尔知道，那是来自黑暗深处的一个警告，或者说，一个情绪激动的回应。
他没有再试图在空旷的剧院里进行类似的“音乐对话”。那太过危险，也过于直接。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间接的渠道去了解那个神秘的存在——而克里斯汀·戴耶，无疑是那扇最接近的窗口。
机会很快来临。在一次排练间隙，拉乌尔“偶然”在剧院连接后台与花园的廊桥上遇到了独自出神的克里斯汀。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穹顶，为她略显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暖色。
“戴耶小姐，”拉乌尔走上前，声音温和，“希望最近的紧张排练没有让你太过劳累。”
克里斯汀闻声转过身，见到是他，连忙行礼，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面对贵族时的局促：“子爵大人……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好。”
“你的进步令人惊叹，”拉乌尔倚在廊桥的栏杆上，姿态放松，仿佛只是随意闲聊，“尤其是对音乐的理解和表达，远超同龄的歌者。能遇到一位如此了解你声音特质的指导者，实在是幸运。”
提到“指导者”，克里斯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崇拜与些许恐惧的复杂光芒。
“是的，子爵大人！是音乐天使！”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虔诚，“他的智慧深不可测，他的音乐……是直接来自天堂的启示。他能听到我声音里最细微的瑕疵，也能挖掘出我从未想象过的潜力。”
“听起来，他是一位极其严格的大师。”拉乌尔引导着话题。
“哦，是的！”克里斯汀用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披肩的流苏，“他要求完美，绝对的完美。一个音准稍有偏差，一个情感表达不够精确，都会让他……不悦。”她似乎回想起什么，瑟缩了一下，“有时，他会沉默，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可怕；有时……他会让一些东西掉下来，或者让灯光熄灭，作为提醒。”
拉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测——控制欲极强，并且不吝于使用恐惧作为手段。
“他亲自为你创作乐曲？”他问得更深入了些。
“是的！他为我写了许多练习曲，还有……一些只属于我的咏叹调。”克里斯汀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神情，“那些乐谱，有时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化妆镜前，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有时，是在我睡着时，他的声音会从墙壁里传来，直接教导我，那感觉……就像灵魂被他引领着，飞向一个神圣的领域。”
她的描述充满了诗意，但拉乌尔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神出鬼没的现身方式，通过墙壁传递声音，直接的精神引导*。这描绘出一个无处不在、几乎拥有超自然能力，并且试图全面掌控克里斯汀音乐乃至精神世界的形象。
“他从未现身吗？你不好奇他的样貌？”拉乌尔状似无意地问，目光却紧盯着克里斯汀的表情。
克里斯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恐惧：“他……不允许。他说他的容颜只为音乐而生，不属于凡俗的目光。有一次……我试图在他声音传来时回头，只是一瞬间，我好像……瞥见了一角阴影，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接下来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留下任何乐谱……那三天，我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了沙漠里。”
她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拉乌尔明白了，好奇和窥探是绝对的禁忌。“音乐天使”用才华和神秘吸引她，用恐惧和孤立来控制她。
“我明白了，”拉乌尔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位才华横溢却又……不容冒犯的大师。他能给予你至高无上的音乐，也能收回一切。你依赖他，也畏惧他。”
克里斯汀猛地抬头看向拉乌尔，仿佛被他说中了内心深处最矛盾的症结。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是的，子爵大人……就是这样。他就像……就像黑暗本身，既让人恐惧，又蕴含着无限的可能和……一种可怕的吸引力。”
黑暗中的无限可能与可怕吸引力。
拉乌尔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这与他的感受不谋而合。通过克里斯汀的叙述，那个模糊的“幽灵”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一个被困在自己创造的才华与痛苦牢笼中的天才，用音乐作为绳索，既捆绑了他选中的目标，也捆绑了他自己。
他对克里斯汀温和地笑了笑：“感谢你分享这些，戴耶小姐。请记住，无论‘音乐天使’多么伟大，歌唱的终究是你自己。你的声音，值得被阳光听见。”
他行了一个告别的礼节，转身离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得到的答案比预想中更多。埃利克，这个躲在面具和墙壁之后的灵魂，比他想象的更孤独，更偏执，也更……脆弱。那份因被窥见音乐核心而产生的暴怒，以及因克里斯汀一丝好奇就消失三天的行为，都指向了一个极易受伤的内在。
拉乌尔回到马车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传说中恐怖的幽灵，而是一个躲在巨大管风琴后，用音符构建堡垒，却渴望被真正“听见”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想，他或许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不再是试探，而是……一种更为直接的、针对那孤独灵魂本身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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