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地下室的冰冷血腥和消毒水气味,如同跗骨之蛆,在武韶的鼻腔深处和神经末梢顽固地盘踞。尽管已被“挪”回三楼那间空旷冰冷的“文化顾问”办公室,尽管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勉强挤入,但那种混合着铁锈、焦糊皮肉和绝望的恶臭,仿佛已渗入他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左肩胛骨深处那座火山在持续的紧绷和巨大危机感的双重催化下,持续喷发着毁灭性的能量。灼热的岩浆裹挟着铁锈的腥气,沿着神经末梢疯狂奔涌!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血肉深处攒刺,带来阵阵撕裂灵魂的眩晕和窒息感。冷汗,如同冰冷的蛆虫,不断从额角、鬓角钻出,滑落,浸透内衫的领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他右手死死按着伤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毫无血色,整个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残烛。
他瘫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深灰色的大衣像沉重的裹尸布。破碎镜片后的目光,疲惫、涣散,空洞地望着桌上那堆如同坟冢的监听“废料”。小林少佐那冰冷瘦削的侧影、那台脉动着的“紫密”破译机、报告上刺目的“突破在即”和“转移…名单…”字样,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切割!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痉挛!
时间!时间如同沙漏底部的孔洞,沙粒正以疯狂的速度倾泻!“夜莺”的咽喉被扼紧,死亡的气息已清晰可闻!而他,被死死囚禁在这魔窟中央,如同困在透明琥珀里的飞虫,看得见毁灭的降临,却动弹不得!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反复浇灌着他的意志,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碾碎!
喉咙干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这生理性的渴求,在巨大的精神重压下,微弱却顽强地提醒着他存在的必要。他需要水。需要一点冰冷的液体,来镇压喉头的灼痛和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
他艰难地扶着冰凉的桌面,挣扎着站起身。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他必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片刻,哪怕只是去一趟茶水间。这微小的行动自由,是他在严密监视下唯一被允许的、看似无害的喘息。
扶着冰冷的墙壁,步履蹒跚地穿过空旷死寂的三楼走廊。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孤寂而虚弱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左肩撕裂般的剧痛之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两道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是吴队长安排的暗哨,如同幽灵般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将被无限放大。
推开那扇标着“茶水间”的、油腻腻的木门。
一股截然不同的、混杂着劣质茶叶、开水蒸气和陈年污垢的、闷热而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间狭小而拥挤。墙壁被经年的水汽和烟雾熏得发黄,布满油渍和水痕。几张粗糙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散乱地堆放着沾满茶垢的搪瓷缸、开裂的暖水瓶、还有几包敞开的、散发着刺鼻香精味的劣质茶叶末。几个穿着灰色或黑色制服的76号底层人员——有文书,有警卫,也有两个刚从电讯处轮休下来的监听员——正围坐在桌旁,或闷头喝茶,或叼着劣质香烟吞云吐雾,或低声抱怨着工作的枯燥和上司的刻薄。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烟草味、汗味和一种底层小人物特有的、被生活压榨出的麻木与怨气。
嘈杂。
各种声音在这里混合、发酵,形成一片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暖水瓶塞被拔开时“噗”的泄气声,滚烫开水冲入搪瓷缸时“哗啦”的响动,茶杯盖与杯沿磕碰的“叮当”声,粗鲁的咳嗽和擤鼻涕声,还有那些压低却依旧清晰的抱怨:
“…妈的,晋扒皮又让加班,监听个鸟毛干扰信号…”
“…吴麻子手下那帮狗腿子,就知道折腾人…”
“…听说地下一层昨晚又抬出去两个?啧…”
武韶佝偻着背,右手死死按着左肩,低着头,像一个真正的、被伤痛折磨得气息奄奄的透明人,艰难地穿过这片浑浊嘈杂的空气。他避开那些投来的或好奇、或漠然、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鄙夷的目光,径直走向靠墙那个咕嘟咕嘟冒着蒸汽、龙头滴着锈水的开水桶。
他从旁边堆叠的、同样沾满茶垢的搪瓷缸里拿起一个相对干净的(也只是相对)。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哗——”
滚烫的开水带着白色的蒸汽,猛烈地冲入冰冷的搪瓷缸内壁,发出刺耳的嘶鸣!热水溅起,烫红了他握着缸把的手指,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缸内翻腾、旋转、最终归于平静的、浑浊的褐色液体。
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水桶旁墙壁上,一块布满油腻的、早已停摆的圆形挂钟,钟面玻璃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和他此刻模糊扭曲的倒影——一个苍白、佝偻、被伤痛和恐惧压垮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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