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砭人肌骨的寒冷,取代了灼烧灵魂的剧痛,成为统治这具残破躯体的新暴君。武韶在冰冷、粘稠、半凝固的血泊中苏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拉动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锯,在干涸灼痛的喉咙和肺部深处来回切割,带出浓重的血腥味和湿冷的铁锈气息。左肩不再是业火焚烧的地狱,而是变成了一块沉重、冰冷、麻木的巨大顽石,被粗糙的绷带死死勒嵌在身体上,每一次心跳的微弱搏动,都隔着厚厚的药膏和绷带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提醒着那下面封印着怎样的破碎。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上浮。他微微转动眼珠,视野里是安全屋低矮、乌黑、结满蛛网的天花板椽子。昏黄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一缕淡淡的焦糊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狭小的空间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有墙角那扇糊着破油纸的窗户缝隙,透进一丝外界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狼藉的轮廓——泼洒的水渍、滚落的搪瓷缸、丢在一旁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剃刀、还有那根被他咬得深深凹陷、沾满唾液和血丝的硬木棍。
死寂。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笼罩着一切。
窗外,那曾经如同催命鼓点般喧嚣的警笛声、皮靴踏地声、砸门喝骂声…不知何时,竟诡异地沉寂了!只剩下风,一种更加凄厉、更加狂野的风声,在贫民窟低矮破败的棚户区上空尖啸、冲撞!如同无数厉鬼在屋顶盘旋、撕扯!风声间隙,夹杂着木板、铁皮被狂风撕扯、拍打发出的、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呜咽和爆裂声!
暴风雪!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风雪,终于降临了!
这突如其来的、大自然的狂暴力量,如同一柄冰冷的双刃剑,狠狠刺入武韶混沌的意识。一面是巨大的危险:严寒、能见度归零、随时可能被积雪和狂风摧毁的简陋棚户…足以轻易吞噬他这个重伤濒死之人。另一面…却是一线极其渺茫、却又真实存在的生机!黑泽那如同天罗地网般的搜捕,在这毁天灭地的白色狂怒面前,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转瞬即逝的裂缝!
离开!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点燃了他残存的意志。他不能死在这里,像一具被遗忘在角落的腐尸。名录已焚,“蝎子”仍在的誓言已用鲜血送出。情报的链条需要延续,哪怕只是将这具残躯挪到下一个可能的节点,等待“影子”或组织新的触角。他欠“老烟锅”一条命,更欠那些在烈焰和搜捕中倒下的同志一个交代——活下去,把该送出去的东西送出去!
他尝试挪动身体。右臂还能勉强活动,但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左肩那块麻木的巨石,带来一阵阵深沉的、仿佛内脏被撕扯的钝痛。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冰冷僵硬。他用右手摸索着,在地上冰冷的泥泞和半凝固的血泊中,找到了那个被“老烟锅”挖出的粗陶药坛。坛口敞着,里面刺鼻的草药和动物油脂混合的气味依旧浓烈。他探手进去,摸索着。坛底冰冷粘稠的药渣下,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是那把救了他,也几乎让他疼死过去的锋利剃刀!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他又摸到了那个装磺胺粉的空玻璃瓶,瓶壁还残留着少许白色的粉末。他将空瓶塞进贴身的口袋,那点残存的药粉,或许是下一段路程最后的指望。
最重要的,是那卷没用完的、相对干净的绷带。他用右手艰难地将它卷好,塞进怀里。
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他已经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窗外的风声更加凄厉狂暴,如同巨兽的咆哮。糊窗的破油纸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冰冷的雪沫从缝隙里狂灌而入,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刀。
时机…就在此刻!
他不再犹豫。用右手支撑着冰冷的地面,右腿屈起,用膝盖和右臂同时发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残破的身体向上撑起!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骨骼筋络的呻吟和左肩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被血污和药膏浸透的内衣。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汐,不断拍打着意识的礁石。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狂风中的芦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不得不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左肩又是一阵剧痛。
他摸索着,挪向那个“老烟锅”消失的后墙狗洞。洞口被破草席掩盖着。他用右手颤抖着拨开草席,一股更加狂暴、裹挟着雪粒的寒风如同冰刀般瞬间灌入,吹得他几乎窒息!洞口狭窄、低矮,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仅容一人匍匐钻出。
没有任何退路。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和力气,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几乎是以一种蜷缩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姿势,先将头部和右肩探出洞口。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皮肤,雪粒如同砂纸般抽打在脸上。他强忍着剧痛,用右手扒住洞外冰冷湿滑的地面(外面似乎是一条堆满杂物、积着厚厚浮雪的后巷窄缝),一点一点地,将整个身体从那个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耗子洞里…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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