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自西伯利亚冻原一路奔袭而来,咆哮着撞上东满边境的莽莽群山,撕扯着每一寸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林木。雪,不再是飘落,是被狂风碾碎、磨成齑粉,又狠狠摔打在天地之间,形成一片混沌、窒息、彻骨的白盲。气温早已跌穿水银柱的底线,凝固的空气每一次吸入肺腑,都像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人喉管生疼,眼前发黑。
这里是东宁要塞群边缘,死亡冻土。
一个几乎与深雪同色的雪丘,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雪粒簌簌滑落,露出一小块粗糙的灰褐色皮毛——那是抗联战士身上早已冻硬的翻毛羊皮袄。杨靖宇麾下最坚韧的“雪狼”小队队长,老金,正透过一个简易的冰凌观察孔,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毒蛇的公路。
那里,是日军的生命线,也是此刻的死亡封锁线。
望远镜冰冷的金属贴着眼眶,几乎要撕下一层皮。视野里,雪雾弥漫,但依旧能看清那令人绝望的景象:被重型压路机反复碾实的路面上,军用卡车和涂着膏药旗的装甲车排成长龙,引擎的轰鸣在狂风的间隙里显得沉闷而凶悍。哨卡如同钢铁打造的獠牙,深深嵌入每一个隘口。探照灯的光柱,即使在白天这昏沉的天色下,也惨白地扫射着雪原,像巨大的、冰冷的舌头舔舐着一切可疑的阴影。远处,用原木和冻土夯筑的碉堡群轮廓狰狞,黑洞洞的射击孔如同魔鬼的眼睛,沉默地俯视着这片白色的地狱。雪地上,巡逻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土黄色的军大衣在白色背景上异常刺目,枪刺在风雪中闪着幽冷的光。一队骑兵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铁丝网外侧缓慢移动,马匹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碎。
“妈的…捅了马蜂窝了…” 老金身边,一个年轻的战士哑着嗓子低骂,嘴唇冻得青紫,裂开的口子渗出的血珠立刻凝成暗红的冰粒。他叫栓子,身体在厚厚的皮袄里依旧抑制不住地颤抖。“狗日的…这架势…别说人,连只耗子都别想钻过去…”
“闭嘴。” 老金的声音像两块冻石在摩擦,低沉而粗粝。他放下望远镜,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冰冷的驳壳枪柄。三天前,他们接到死命令,像幽灵一样从密营深处潜行至此,接应几个比命还金贵的人。出发时,杨司令那深陷眼窝里的火焰,烧得他心头滚烫。可现在,看着山下这铁桶般的阵势,那火焰仿佛被这无边无际的风雪一点点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铅块压在胸口。
“队长…‘货’…还能到吗?” 另一个伏在雪窝里的战士,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绝望的颤抖。
老金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将头埋进冰冷的皮毛领口里,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点微薄的暖意。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身后那处被积雪几乎完全掩埋的背风岩石缝隙里,藏着“北极星”。他们必须等到时机,或者…死在这里。
岩石缝隙深处,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酸、血腥、冻伤膏和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空气仿佛也凝固成了粘稠的冰胶,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昏暗的光线下,三个裹着厚重皮毛的人影挤在一起,如同濒死的困兽。
列昂尼德·彼得罗维奇,代号“指针”,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刻板如精密仪器的苏联工程师。他此刻正佝偻着背,用一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卸着一个包裹在多层油毡和保温棉里的金属箱。箱盖掀开,露出里面复杂的黄铜齿轮、细密的线圈和几块闪烁着冷光的玻璃面板。他专注的眼神,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与周遭恶劣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每一次金属工具不小心碰触箱体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他神经质地绷紧身体,警惕地望向缝隙外呼啸的风雪。他的价值,就在这脆弱精密的仪器里,也在他脑中无法复制的图纸上。
瓦西里,远东情报局的行动负责人,一个有着宽厚肩膀和钢铁意志的老布尔什维克。他此刻却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深处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嘶鸣和拉扯声。持续的高烧和严重的冻伤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紧闭双眼,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牙关紧咬,抵抗着阵阵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寒冷。那件厚重的皮大衣裹在身上,也挡不住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肩负着将“指针”和他的“宝贝”安全带过边境的重任,可自己的身体,却成了此刻最大的累赘和变数。
索菲亚,小组里唯一的女性,密码专家兼报务员。她蜷缩在角落,膝盖上摊开一本几乎被冻硬的硬皮笔记本。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她正用一支冻住了墨水的铅笔,徒劳地在纸上划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符号和算式。手指已经冻得麻木肿胀,失去知觉,铅笔几次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她努力维持着思考,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对抗这无边恐惧和寒冷的方式。她年轻的脸庞被严寒和焦虑折磨得失去了血色,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只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还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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