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那两声敲门声,如同冰锥坠地,精准地刺破了尸检处理科办公室的死寂。不是宪兵粗暴的推搡,不是马奎谄媚的喧哗。是带着精确刻度般的克制,是蕴含着绝对威压的平静。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胃药玻璃瓶,瓶身光滑的弧线几乎要嵌进掌心。瓶底,那片深褐色的桦树皮碎片紧贴着玻璃内壁,在白色药丸的间隙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狞笑的幽灵。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没有风灌入,却有一股更阴冷、更沉重的气息弥漫开来。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黑泽大佐。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得如同刀锋的深蓝色特高课将校呢制服,没有戴军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下,是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波动的黑眸。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这间简陋、冰冷、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气味的办公室。从蒙尘的档案柜,到冰冷的铁皮文件柜,再到武韶面前摊开的卷宗,最后,落在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以及……他那只紧握着药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审视。武韶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解剖台上,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额角的冷汗、微微颤抖的指尖、略显急促的呼吸——都暴露在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之下。胃部的绞痛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似乎被冻结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他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眼神因为病痛而显得涣散、疲惫,深处却是一片竭力维持的死寂。
“武专员。”黑泽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武韶的耳朵,带着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礼貌,“打扰了。”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头优雅而危险的猫科动物踱入猎物的领地。他径直走到武韶的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卷宗——正是乙字柒叁号,那个在野猪岭附近“拒捕格毙”的“王”姓青年的处理记录。
黑泽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拂过卷宗纸页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羽毛。“乙字柒叁号。野猪岭附近。王姓男尸。”他的声音平静地念出卷宗上的关键信息,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武韶的心上。“武专员复核得很仔细。”他的目光抬起,再次落在武韶脸上,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有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一闪而过。
武韶的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虚弱但清晰:“职……职责所在……咳咳……不敢懈怠……”他又适时地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身体微微佝偻,仿佛不堪重负。
黑泽没有理会他的咳嗽,目光转向桌角那个被武韶紧握的胃药瓶。他的视线在那透明的玻璃瓶上停留了大约半秒钟,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标本。武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瓶底那片桦树皮碎片的存在,如同怀揣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然而,黑泽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便移开了。他仿佛只是随意一瞥,转身踱向靠墙的巨大铁皮文件柜。那正是存放乙字柒叁至玖零卷宗的柜子!
武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档案科柜门内侧那个被他用卡片蹭掉的圆形浅点!那个破绽!老秦绝望的警告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黑泽的脚步停在柜门前。他没有立刻打开柜门,而是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如同鉴赏艺术品般,抚摸着柜门冰冷光滑的铁皮表面。他的指尖划过柜门的边缘、锁孔、标签……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柜门内侧边缘,那个被武韶用卡片摩擦过的、颜色略浅于周围纸张的圆形小点区域!
武韶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绷紧如弓弦!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喉咙里的腥甜几乎冲破牙关!
黑泽的指尖在那个浅色小点上轻轻摩挲着,动作细微得如同情人的爱抚。他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受着那极其细微的触感差异。时间仿佛凝固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武韶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闷响。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黑泽的手指离开了那个地方。他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再看武韶一眼。他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向门口。在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法官最后的宣判:
“武专员精通音律,尤擅支那古曲。文化审查之职,亦需如此细致入微。帝国……需要真正懂得‘分寸’的人。”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死寂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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