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背靠黑龙山，山里头林深草密，常年飘着化不开的雾气，老辈人常说，那山里的岔路能把活人绕进阎王殿，尤其是西山坳那片，荒坟扎堆，连猎户都不敢轻易踏足。我叫狗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愣头青，仗着从小在山里跑，胆子比谁都大，那些老辈人嘴里的忌讳，在我这儿全是耳旁风。
那年秋天，山里的野栗子熟得格外早，我寻思着进山捡些栗子，拿到镇上换几个钱，给卧病在床的娘抓药。临走前，隔壁的王大爷拽着我的胳膊，再三叮嘱：“狗子，进山别往西走，西山坳的荒坟邪性，闹过不少怪事，你小子可别作死。”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压根没当回事。西山坳的野栗子树长得最旺，我不去那儿去哪儿？揣着干粮和柴刀，我哼着小曲钻进了黑龙山。山林里静得可怕，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能见度不足三丈，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我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长满野栗子树的山坡出现在眼前，正是西山坳。熟透的栗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滚得满地都是。我乐坏了，甩开膀子就捡，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两大布袋。眼看日头偏西，我才想起该下山了，可回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树，来时的路早就没了踪影。
雾气越来越重，冷飕飕的风卷着落叶往脖子里钻，我心里开始发毛，只能凭着感觉胡乱往前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摔了个狗啃泥，布袋里的栗子撒了一地。
“娘的！”我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刚要发火，就看见绊倒我的是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模糊的字迹，被青苔盖了大半，隐约能看见“李氏之墓”四个字。石碑后面，是一座孤零零的荒坟，坟头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坟包塌了半边，露出黑洞洞的口子，像是一张咧开的嘴。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荒郊野岭的，怎么偏偏撞见了坟茔？正想绕开，就听见坟头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握紧柴刀，壮着胆子喝了一声：“谁在那儿？”
没人应声，只有风穿过野草的呜咽声。我咽了口唾沫，慢慢挪过去，扒开草丛一看，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草丛里，躺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梳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白得像纸，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我愣了愣，蹲下身问：“小丫头，你家在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姑娘没说话，只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坟头的黑洞，怯生生地说：“我娘在里面，她让我等一个人。”
我心里一寒，这坟里埋的是李氏，难不成这丫头是……我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吧，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我强装镇定，想把她拉起来。可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像摸到了一块冰，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小姑娘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尖的小牙：“叔叔，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娘说，只要有人能把坟头上的草拔干净，她就能出来陪我了。”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连连后退：“不……不帮，你找别人去吧！”
小姑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原本乌溜溜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嘴角的笑容也变得诡异：“叔叔，你不帮我，就别想走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雾气突然变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响起一阵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毛骨悚然。我知道自己撞了邪，转身就跑，可不管怎么跑，都离不开这座荒坟，那哭声就像附骨之疽，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跑着跑着，我脚下一软，又摔在了地上，柴刀也飞了出去。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见那座荒坟的口子突然变大，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慢慢爬了出来。她头发散乱，脸色惨白，眼眶深陷，正是石碑上刻的李氏。
“你是谁？为什么闯我的地界？”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指甲刮过瓦片。
“我……我迷路了，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女人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罢了，看你是个孝子，念在你娘卧病在床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只是我这女儿，可怜得很，我下葬那年，她才三岁，跟着我一起埋在了这里，这些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才明白，原来那小姑娘是她的女儿，母女俩都埋在这座荒坟里。
“你要是想走，就帮我做件事。”女人说，“把坟头上的草拔干净，再给我娘俩烧点纸钱，我就指给你下山的路。”
我哪敢不从，连忙爬起来，顾不上害怕，动手拔起坟头的野草。那些野草像是生了根，拔起来格外费劲，我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把坟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女人又让我把撒在地上的栗子捡起来，摆在坟前当供品。
做完这一切，女人指了指左边的一条小路：“顺着这条路走，就能下山了。记住，以后别再往西山坳来。”
我连忙道谢，转身就往那条小路跑，连掉在地上的布袋都顾不上捡。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雾气渐渐散去，山下的村庄已经遥遥在望。我回头望去，西山坳的方向，雾气又浓了起来，再也看不见那座荒坟的影子。
回到家后，我大病了一场，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病好后，我拿着攒下的钱，买了纸钱和香烛，悄悄进山去了西山坳。可奇怪的是，我找了一整天，却再也找不到那座荒坟，只有漫山遍野的野栗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
后来，我再也没进过黑龙山的西山坳。村里的人问我怎么回事，我也只是摇摇头，不敢多说。只有我知道，那座深山里的荒坟，还有那对苦命的母女，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直到现在，每当有人要进山，我都会拦住他们，一遍遍叮嘱：“千万别去西山坳，那里的荒坟……邪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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