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后的几天，云顶苑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凝滞。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如同早春冰面下悄然流动的暗涌，虽然表面依旧平静，内里却在缓慢解冻。
顾承屿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苏晚的工作和生活进行过于直接的干预。苏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依旧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紧绷的心弦，终究是放松了些许。至少，在专业领域，她似乎赢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苏晚没有去工作室，而是抱着一本厚厚的专业画册，窝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翻阅。这是她难得的闲暇时光。
顾承屿也在家，坐在不远处的长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似乎被稀释了。
周姨端来切好的水果和两杯茶，轻声放下，又悄然退开。茶是苏晚喜欢的茉莉花茶，清香袅袅。
苏晚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目光偶尔从画册上移开，不经意地掠过顾承屿的方向。他眉头微蹙，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阳光落在他微抿的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上，勾勒出一种雕塑般的沉静美感。
她忽然想起那晚他病中的脆弱模样，与此刻这个强大专注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承屿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朝她看来。
苏晚猝不及防，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帘，假装专注地看着画册，耳根却微微发热。
顾承屿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没有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只是嘴角的线条，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酒柜旁。但他没有倒酒，而是拿起热水壶，重新续了一杯热水，然后走向苏晚。
苏晚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绷紧。
顾承屿将水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杯中是清澈的白水，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传递出适中的暖意。
“茶凉了伤胃。”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声音不高，甚至没有看她，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
苏晚怔怔地看着那杯突然出现的温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已经微凉的茉莉花茶。一股奇异的暖流，混着淡淡的茉莉香气，悄无声息地漫过心田。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她喝了凉茶？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微颤。这不是命令，不是契约要求，甚至算不上关心，只是一句近乎本能的、带着点生硬提醒意味的话。可恰恰是这种不经意间的细节，比任何刻意的温柔或强势的控制，都更能触动人心。
她端起那杯温水，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窗外阳光明媚，室内静谧安宁，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舞蹈。
这一刻，没有契约，没有表演，没有冰冷的对峙。只有阳光，茶水，书页翻动的轻响，和一个男人看似冷漠却暗含细微体贴的举动。
苏晚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那杯温水的暖意，似乎驱散了长久以来萦绕在心头的些许寒意。
原来，温暖有时并不需要炽热的火焰。一杯适时递上的温水，一缕穿透阴霾的阳光，足矣。
书房里，顾承屿站在窗前，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透过门缝，看着客厅光影中那个捧着水杯、神情放松的纤细身影，冷峻的眉眼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舒展。
他并不擅长表达关怀，甚至有些笨拙。但他知道她胃不好（那晚医生顺便提过），也知道她常常沉浸在工作中忘记照顾自己。递上一杯水，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动声色也最符合他性格的方式。
看到她接过水杯时那一瞬间怔忡的表情，他心中某个坚硬角落，似乎也被那杯温水的热度，轻轻熨帖了一下。
很陌生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午后的时光静静流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蜂蜜色的柔光。云顶苑顶层这个曾经冰冷如同样板间的空间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接近于“家”的、无声的暖意。
虽然谁都没有说破。
但有些东西，就像春天里埋藏的种子，在无人窥见的土壤深处，已然开始萌动。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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