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抢修之后,工地似乎还是那个工地,尘土飞扬,机械轰鸣。但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已然不同。
林骁手上的伤口结了痂,混着洗不净的泥灰,变成深褐色,和他掌心新生的茧子融为一体,成为那晚战斗的勋章。他依旧做着记录员的工作,清点材料,核对尺寸,记录进度。只是,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和与他交流的方式,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以前,工友们客气地叫他“林记录”,或者干脆直呼其名“林骁”,语气里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那是对于一个“外来者”、一个“文化人”的本能隔阂。
但现在,不知从谁开始,也不知具体是哪一天,那称呼悄然变成了——
“林工。”
最初听到这个称呼时,林骁正在弯腰测量一批新到的螺纹钢直径。说话的是平时最爱跟他抬杠开玩笑的大刘。
“林工,帮搭把手,看看这捆钢筋的标牌对不对?我瞅着这字儿有点模糊。”大刘的语气自然,带着熟稔,仿佛这个称呼已经叫了千百遍。
林骁愣了一下,抬起头。大刘脸上没有戏谑,只有干活时常见的认真和一点点求助。旁边几个正在搬运的工人也望过来,眼神平静,仿佛“林工”这个称呼天经地义。
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杂着暖意和酸涩的情绪悄然蔓延。他点了点头,走过去,仔细核对着标牌上的型号和批号。
“没问题,是HRB400E,就是雨淋的,字迹花了。”他确认道。
“得嘞!谢了林工!”大刘咧嘴一笑,招呼着同伴继续干活。
从那天起,“林工”这个称呼,就像工地上的尘土一样,自然而然地附着在了他身上。
“林工,今天1号楼的混凝土浇筑方量你记一下!”
“林工,图纸上这个节点啥意思?你给讲讲?”
“林工,抽根烟歇会儿?”
“林工,下班了,一起走去公交站啊?”
“林工……”
“林工……”
这声“林工”,不再仅仅是一个职位称谓。它剥离了最初因他显露才华而带来的那层客气与疏离,沉淀为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他人品和能力的认可。
它意味着,在这些质朴的工友心中,他不再仅仅是李强介绍来的“关系户”,不再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前设计师”,而是他们这个尘土飞扬、汗水浇灌的集体中,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一份子。
他或许力气不是最大的,动作不是最麻利的,但他有知识,肯吃苦,关键时刻靠得住,雨夜里能一起拼命。这就够了。
老张现在见到他,也会很自然地递过一根烟,或者指着某处施工难点,用他那粗嘎的嗓子问:“林工,你瞅瞅这儿,这么干行不行?” 那语气,是平等的商量,是真正的请教。
有一次午休,林骁靠着水泥袋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旁边几个工友低声聊天。
“……林工这人,真没得说,是条汉子。”
“是啊,看着文文气气,干起活来真拼命,那晚上手都划成那样了,吭都不吭一声。”
“有本事,还不摆架子,比那些整天指手画脚的技术员强多了……”
那些粗糙的、毫不修饰的赞誉,像温润的泉水,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林骁干涸的心田。他没有睁开眼,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这种被接纳、被尊重的感觉,比任何物质上的回报,都更能抚慰他饱经创伤的心灵。
他知道,这个“林工”,和他曾经作为设计师被人尊称的“林工”,含义截然不同。
曾经的“林工”,代表着脑力劳动的成果,是精致办公室里的身份象征。
如今的“林工”,代表着汗水与泥土的认同,是在这片粗粝土地上,用肩膀和脊梁硬扛出来的尊严。
傍晚下工,林骁和几个工友一起走向公交站。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安全帽下的脸上都带着一天的疲惫,却也有着劳作后的充实。
“林工,明天见!”
“明天见。”
公交车缓缓驶来,工友们互相道别,各自踏上归途。
林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风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戴着安全帽的侧影,工装上还沾着点点灰浆。
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块硬硬的茧子。
“林工……”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仿佛在品味着其中复杂而厚重的滋味。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疲惫依旧,前路依旧漫长。
但心底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正在被这声朴素的“林工”,和它所代表的温暖与力量,一点点地融化,填满。
他知道,他在这里,真正地,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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