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的目光聚焦在那台锈迹斑斑、仿佛萦绕着无尽痛苦的滚齿机上时，整个废弃的仓库，不，是整个工厂，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轰隆隆……！”
低沉的轰鸣从脚下和四周的墙壁传来，头顶上方，那些早已废弃、悬挂在高处钢架上的残破灯管和金属构件开始疯狂地摇摆、碰撞，发出“哐当哐当”令人心悸的声响，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灰尘和碎屑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一股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情绪浪潮席卷了我们——那是一种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对于不公命运的无力与不甘。这情绪并非通过声音传达，而是直接作用于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困难，连思维都变得滞涩。
徐丽娜惊恐地靠近我，毕哥也下意识地做出了防护姿态，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这摇摇欲坠的建筑会彻底坍塌。
然而，这股剧烈的震动和汹涌的负面情绪，在达到某个顶点后，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消退。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悠长、沉重、仿佛积压了数十年光阴的……叹息。
那叹息声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个人的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委屈，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一切重归死寂。工厂不再颤抖，只有空气中尚未落定的尘埃还在手电光柱中飞舞。
顾知意扔掉一张已经燃烧成灰烬的符纸，这是一张净化怨气的符纸，他小声呢喃超度的经文，直到最后一个音节结束。
他站在那台罪恶的机器前，神情肃穆。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微微闭目，似乎在调整气息，也与那残留的意念进行着无声的沟通。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他缓步上前，没有使用任何符箓或法器，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冰冷锈蚀的机器外壳上。然后，他开口了，诵念的并非严厉的驱邪咒文，而是一种语调奇异、音节古老晦涩的语句，低沉、舒缓，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引导，仿佛正与一个看不见的存在进行着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
我们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随着他那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点微光，从那台滚齿机最核心、锈蚀最严重的部位幽幽亮起。那光芒刚开始还很微弱，随即缓缓凝聚、拉伸，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是一个近乎完全透明的灵体，散发着柔和而悲伤的白光。他不再是之前那恐怖、扭曲、薄如纸片的形态，而是一个正常的、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形象。他穿着已经看不清原色的工装，面容普通，带着那个年代劳动者特有的朴实与沧桑。他的眼神不再空洞或充满怨毒，而是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茫然，有解脱，还有……一丝看向我们时的歉疚。
他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是在我和毕哥、徐丽娜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吓到你们了。”随后，他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台吞噬了他生命、也禁锢了他灵魂多年的冰冷机器，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清晰地回荡在我们意识深处的长叹。
那叹息中，所有的愤怒、不甘、执念，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叹息，烟消云散。
紧接着，他的灵体变得更加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雾，开始缓缓消散。就在他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一点温暖、纯粹、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安宁与祥和气息的金色光点，从他消散的位置浮现，然后一分为四，轻柔地没入了我们四人的胸口。
一瞬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工厂内所有的阴冷与不适，连我脚踝上那火辣辣的勒痕都似乎减轻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充实感油然而生，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两个字——“功德”。
我和毕哥徐丽娜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们都感觉到那一瞬的奇异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
仓库彻底恢复了废弃多年的死寂，只有那台锈蚀的机器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但它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怨念，已经荡然无存。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依旧有些激荡的心情，看向直播镜头。弹幕早已被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刷屏。
顾知意走上前来，面向镜头，他的声音平和而清晰，为大家解释道：“诸位所见，方才那位，便是滞留于此地的苦主。他因横死，怨气难消，加之对工厂负责人当年推诿责任、漠视生命之举愤懑不平，意识长期沉沦于怨恨与死亡瞬间的痛苦之中，化为厉鬼，形态亦被怨念与金属煞气扭曲。其所为恶事，多非本愿，实为怨气支配所致。”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方才已告知他，此厂早已废弃，当年那位负责人亦因他事受贿入狱，得到了应有的惩处。而他的妻儿，在多年申诉后，也已获得了应有的赔偿，足以安稳度日。得知这一切，他执念已消，怨气化解，方能褪去死时惨状，重现本貌。方才我已助他往生，此间事了。”
他的解释言简意赅，却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直播间的观众在经历了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和最后的震撼一幕後，也终于明白了这起跨越了十数年的悲剧的终结。
我们没有再多做停留，收拾好设备，默默地向仓库外走去。离开时，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台机器，它现在，就只是一台真正的、冰冷的、废弃的机器了。
回去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大家似乎都还沉浸在刚才那震撼性的超度场景以及那道温暖金光的余韵中。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上却有一种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的平静与满足。这次东山市之行，始于一场惨烈的车祸遗愿，终于一场愤怒怨魂的解脱，其间种种，令人唏嘘，也让我们对“执念”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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