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七年秋初,京城的晨雾裹着夏末未散的湿腻,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缝里浸着隔夜露水,刚出摊的糖糕铺蒸腾起乳白雾气,甜香漫过半条街时,相府朱漆大门前已聚起二十多个身着短打、腰佩旧刀的汉子。他们多是两鬓染霜,袖口磨出毛边,脊背却挺得比宫墙青砖还直,目光落在门首那面褪色的“苏”字战旗上时,眼底燃着的细碎光火,竟比雾中朝阳还亮。
周显攥着腰间那枚铜制腰牌,指腹反复摩挲牌面上模糊的“雁门戍卒”四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磨平的棱角间还嵌着当年雁门风雪的痕迹——三十年前,他与苏惊盏之父苏承业并肩守在雁门西墙,一支狼牙箭直扑苏承业后心,正是这枚腰牌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留下如今这道深可见骨的豁口。晨雾中,他仿佛又闻见城楼上的风雪呼啸,看见苏承业提着染血长枪,声如洪钟喊出“周显,守住这面旗”时,盔缨上的积雪簌簌坠落。
“周大哥,苏先生该出来了吧?”身后传来压低的问话,是当年苏承业麾下的旗手李二柱,他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是平定旧勋叛乱时被弯刀削去的,此刻正用那只残手护着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妻子凌晨烙的麦饼,温热透过粗布衣裳传来,“我家那口子说,能帮上苏将军和苏先生,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值——当年若不是苏相爷拼死保下咱们家眷,咱们早成了旧勋刀下的冤魂,骨头都烂在乱葬岗了。”
周显刚要应声,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锦儿挑着门帘立在门内,青灰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段,腰间短刀的刀柄露在外面,映着晨雾泛出冷光。见院外乌压压的人影,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侧身让开去路:“周叔,先生在正厅候着,诸位叔伯先进来歇脚,灶上熬的姜茶还热着,驱驱晨寒。”
汉子们鱼贯而入,踩在相府青石板路上的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仿佛怕惊扰了庭院里的清静。西墙下那株老海棠还是苏夫人当年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晨雾凝成的露珠挂在花瓣上,颤巍巍欲坠。李二柱盯着海棠树旁的石桌出神,那桌面还留着当年他与苏承业对账时刻下的墨痕,喉结滚动着低声道:“当年我在这桌上算错了军粮数目,相爷没骂我,反倒赏了半块桂花糕……”话到末尾,声音已带上哽咽。
正厅里,苏婉对着一幅泛黄的舆图出神,那是苏承业守雁门时用的军用舆图,边角被岁月磨得卷边,上面用朱砂标着的戍守点依旧清晰。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看见周显领着一群老兵进来,忙起身相迎,素色襦裙下摆轻扫地面,发间那支银质莲花簪是苏令微生前亲手打的,针脚里还藏着女儿未凉的温情。
“周叔。”苏婉的声音裹着暖意,目光扫过众人身上深浅不一的旧伤——断臂的疤痕、瘸腿的步态、刀痕纵横的脸颊,心口像被钝器撞了下般发酸。这些都是父亲最信任的袍泽,当年父亲蒙冤、苏家落难时,是他们自发聚在相府外守了三天三夜,旧勋的兵卒用刀架着脖子,刀刃抵着喉咙,也没退后半步。
周显对着苏婉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膝盖几乎触到地面:“苏先生,当年相爷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若苏家有难,咱们这些老骨头必当赴汤蹈火。如今西域谍子潜入京城搅事,咱们虽比不上莲卫精锐,却熟得京城每一条胡同每一道暗巷,组支民防队帮着查探,总不能让年轻人瞧着咱们这些老兵没用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着的名册,双手捧过头顶,“这是三十五位弟兄的名单,都是当年跟着相爷出生入死的,身家清白,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叛了苏家。”
苏婉接过名册,指尖触到泛黄的麻纸,上面的名字旁用小字注着军职战功,墨迹虽淡却力透纸背。翻到最后一页,“周显”二字旁写着“雁门副将,斩敌首百二十七级,护粮道三次,受重伤四次”,眼眶瞬间泛起热意。抬眼时,正看见周显胸前衣襟下露出半截绷带,暗红血渍已渗出来,忙问道:“周叔,你伤还没好?”
周显愣了下,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满不在乎地笑道:“小伤而已,上月追个形迹可疑的西域商人,被他划了下肋骨,缝了八针,躺三天就爬起来了。总不能躺着等谍子闹翻天,让苏先生和苏将军分心。”李二柱在旁补了句,嗓门不自觉提高:“什么小伤?那刀再偏半寸就戳破肺了!周大哥是怕耽误组民防队,硬撑着下床的!”
苏婉让锦儿取来一瓶金疮药,亲手递到周显手里:“这是莲卫特制的金疮药,敷上半个时辰就能止血,你拿去用。民防队的心意我领了,但西域谍子心狠手辣,诸位叔伯家里都有妻儿,万不能有闪失。”她指着舆图上的红圈,语气郑重,“我已和太后商议妥当,民防队不用参与正面抓捕,只负责巡查街巷——西市的西域商区、南门外的流民区、各城门的进出要道都是重点。见着口音怪异、带不明物件、总打听军防的,立刻通过莲卫暗线传信,切记不可擅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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