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染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
公子且看这玉佩,雕的是双鹤衔芝,最衬您的气度!
新蒸的蜜糖馒头,凤吟城独此一家!
这云锦料子,日光下能泛出三重纹样呢!
穆歌与白岳轼并肩行于闹市,衣袂扫过青石板,身后小厮隔着三步远亦步亦趋。转角茶楼上,几个戴帷帽的姑娘正假意品茗,绢帕掩着的嘴角却悄悄翘起。
这般招摇过市,若遇刺客...白岳轼忽然驻足。晚风拂起他鬓边一缕散发,衬得眉目如墨描画,眸中忧色似深潭泛漪。
穆歌信手拈起面具摊上的狐面,金漆在夕照下泛着诡艳的光:戴上这个可好?作势要往脸上扣。
倒是个主意。白岳轼以扇抵颌,说得认真。
噗——穆歌突然笑出声,将面具放回原处,白兄何时这般好骗了?
檀木扇骨不轻不重敲在他肩头:昨日西街的暗箭,你道是玩笑?唰地展开,掩住半张俊脸,只余压低的声音,多少人盯着你这双眼睛...
该提心吊胆的——穆歌指尖掠过腰间佩剑,寒芒在鞘中轻鸣,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
白岳轼摇头轻叹,锦靴踏过满地碎金般的落日余晖。
行至街尾,人声渐稀。穆歌忽地凝住脚步——道旁卧牛石上,竟躺着个银发男子。
这石头...白岳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顽石,你又看见什么了?
睡了七日的人。穆歌瞳中浮起浅蓝光晕,那是沈青瑶留下的神力在涌动。
别过去!白岳轼一把拽住他袖摆,上次那个装醉的蛇妖...
穆歌却已甩开他的手。袖中暗器贴着腕骨轻颤,像只蓄势待发的毒蜂。
巨石上的男子银发如月华倾泻,玄金衣袍铺展如夜色。奇异的是,尘土飞扬的街边,那衣料竟纤尘不染。他支颐而卧,呼吸间带着梨花白的醇香,连指尖都透着玉器般的冷光。
醉成这样...穆歌屈指轻叩那人下颌,触感似抚过初春的溪水,莫非把酒窖搬空了?
白岳轼抱臂而立:值得你亲自查看的,总不会是凡品。
确实非凡。穆歌忽然勾起嘴角,你看这衣上纹路——金线绣的竟是百鬼夜行图,袖口还缠着段半透明的丝绦,像极了传说中捆仙索。
你要作甚?白岳轼见他去扶那人,折扇地合拢,万一是...
正是要找的。穆歌已将人架起,银发垂落在他肩头,映着暮色竟泛出淡紫,搭把手,比看起来沉得多。
白岳轼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长睫投下的阴影里,隐约有魔纹流转。他倒吸凉气:你早知他是...
穆歌眨眨眼,府里那坛二十年陈酿,分你一半。
华灯初上时,三人身影渐融于街角暗处。最后一丝天光掠过银发男子腰间的玉牌,照出二字,转瞬便被夜雾吞没。
银发男子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屋内光线昏沉,一盏鎏金蟠螭灯静静燃着,烛火透过薄纱灯罩,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碎影。身下是铺着软缎的檀木卧榻,锦被上绣着繁复的云雷纹,触手生温。
他蹙了蹙眉,浅灰色的瞳孔里映出陌生的房梁——上好的金丝楠木,雕着如意祥云。这不是他的结界,也不是魔界的任何一处。
......赌坊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低沉的谈话声从屏风后飘来。那是一架紫檀木屏风,上头绘着水墨山水,烟波浩渺间隐约可见几处亭台楼阁。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门。
银发男子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身上崭新的素白中衣。料子极好,触感如流水般丝滑,还带着淡淡的沉香气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袍不知何时已被换下。
窗外传来沙沙声,是夜风拂过庭院里的翠竹。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勾勒出疏朗的影。远处似乎有更漏声,一声,两声,悠长而寂寥。
他忽然觉得倦意又涌了上来。这凡间的熏香太过安神,连带着屋内的暖意都让人昏昏欲睡。也罢,既然对方没有加害之意,不如......
眼皮越来越沉,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又捕捉到几个零碎的字眼:......穆公子......三日后......
银发男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凡人的把戏,倒是......有趣......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影。那人腰间悬着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
银发男子再次睁开眼时,屋内已是一片寂静。唯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偌大的房间里轻轻回荡。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支起身子,眯着那双浅灰色的眸子环视四周。
檀木雕花的床榻,织锦云纹的帷帐,案几上摆放的紫毫笔与端砚——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身份。忽然,他的目光被桌上那套器物牢牢锁住。
那是一套黑紫色的酒具。
他赤足踏过织金地毯,指尖抚上冰凉的杯身。内壁刻着的百鬼夜宴图纤毫毕现,正是他遗失多年的那套幽冥引。杯底还残留着淡淡的魔气,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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