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桃枝上,是天地间最剔透的馈赠。那些晶莹的水珠缀在纤长的枝桠间,像揉碎了的星子撒落在人间,又似巧匠精心雕琢的碎钻,每一颗都映着霜月的清辉,流转着清冷而温柔的光。风过时,枝桠轻轻摇曳,露水珠便顺着桃叶的脉络缓缓滑落,起初是怯生生地悬在叶尖,而后终于攒足了勇气,簌簌落下几滴。它们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嗒”声,像是时光在低语,随后便洇出小小的湿痕,那痕迹慢慢晕开,如同宣纸上不慎滴落的淡墨,带着几分写意的朦胧。
桃树下的争执声早已褪去了尖锐的棱角,像被月光滤去了所有的戾气,只剩下些微的哽咽在风里盘旋。那哽咽缠在飘落的桃花瓣上,一同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石凳边,也落在三人微颤的衣襟上。无忘扶着泣不成声的年华坐在石凳上,那石凳是去年暮春三人一同凿成的,彼时桃花开得正好,落瓣簌簌地粘在他们的发间肩头,无忘握着凿子,年华递着湿布,锦绣则在一旁笑着说“慢些,别伤了手”。如今石凳的边角已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如玉,可此刻触在肌肤上,却凉得刺骨,像是要把心底最深的寒意都勾出来。
年华的指尖死死攥着石凳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那冰凉的石纹里。她的指腹上还留着常年绣活的薄茧,此刻却被石面硌得微微发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先是落在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凉,而后顺着指缝滴在淡紫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那痕迹层层叠叠,像宣纸上反复晕染的淡墨,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月光穿过老桃树的枝桠,在地上织出一张繁复的网。那些交错的光影是岁月的纹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盘曲的枝桠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树影,哪是人影。年华的影子微微颤抖,连发梢的弧度里都裹着化不开的委屈,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无忘的影子则定定地护在她身侧,手臂的轮廓像座沉默的山,沉稳而坚定,仿佛要为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雨。
远处传来夜虫的低鸣,一声又一声,带着夏末的慵懒与缠绵。那声音衬得这桃林愈发寂静,连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桃花的冷香,那香气清冽而甘甜,是桃林独有的馈赠;而 exhale 时,气息里却裹着化不开的湿意,像是要把满心的涩都吐给这无边的夜色。
锦绣抱着两只小狐狸站在暖棚门口,暖棚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跳动的炭火微光。大狐狸的尾巴垂在她臂弯里,像一团沉甸甸的墨色绸缎,尾尖的绒毛泛着柔和的光泽,偶尔扫过她的手腕,带着毛茸茸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夜的寒凉;桃夭则蜷在她怀里,小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鼻尖轻轻动着,像是在嗅她衣襟上沾染的桃花香——那是白日里晾晒衣裳时,落在上面的桃花瓣留下的痕迹,清淡而持久。
她手中的旧帕子被攥得发皱,经纬交错的纹路里还留着年华的泪痕,带着淡淡的咸涩。那方帕子边角的毛边蹭着她的掌心,像一只温柔的小兽在轻轻挠着什么,让她心口泛起一阵微痒的酸。这帕子她认得,是十五岁那年,年华坐在桃树下,一针一线绣成的。那时年华的指尖还很笨拙,绣错了便急得掉眼泪,锦绣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绣桃花要顺着纹路走,就像做人,得慢慢来。”
锦绣深吸一口气,将帕子叠了又叠,折成小小的一方,小心翼翼地塞进袖中。袖袋里绣着半朵玉兰,是去年暮春绣的,那时灵脉初稳,桃林里来了位卖花的老翁,筐里的玉兰花白得像雪,她便摘了一朵夹在书中,后来照着花的模样绣在了袖袋上,针脚细密,花瓣的弧度自然舒展。此刻帕子被塞在里面,将那半朵玉兰硌出了浅浅的印,像是给玉兰添了几分烟火气。
缓步走过去时,她的裙裾扫过青石板上的落瓣,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月下的沉默。裙摆上绣着的缠枝桃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花瓣的边缘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飘落下来。
“外面冷,先回暖棚吧。”锦绣的声音很轻,像初春融雪时从屋檐滴落的水,带着桃花的温软。她蹲下身,捡起地上被年华扔落的绒球玩具——那是一只白色的兔子,耳朵少了一角,是午后阿禾抱着玩耍时不小心扯掉的,此刻沾了点泥土,显得有些狼狈。她用指尖轻轻拂去绒球上的尘,那指尖带着常年抚琴的薄茧,动作却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琉璃。她将玩具递给凑过来的桃夭,“别让孩子们醒来看见我们这样。”
桃夭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那触感温软而亲昵。它叼过绒球,小跑到年华脚边,将玩具往她手心里推,蓬松的尾巴摇得像朵绽开的蒲公英,毛茸茸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年华抬起通红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落了星子,晶莹剔透。她看着锦绣,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委屈,像被雨水打湿的幼兽;有懊悔,像做错事的孩子;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浓浓的愧疚,沉甸甸地压在眼底。“对不起,锦绣。”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被露水打湿的琴弦,轻轻一碰便颤个不停,“我刚才太冲动了,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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