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了一眼,没捡。
风又起,纸被吹动,翻了个面。背面写着两个字:“守”和“开”。字迹重叠,看不出是谁写的,什么时候留下的。它滑过雪地,卡在一根枯草中间,停了一会儿,又被吹走,最终消失在林子深处。
太阳彻底沉下去一半。影子变得更长了,几乎连到了村子边缘。那块写着“择村”的牌子,在余光里泛着浅黄。红绳还在上面,一端垂着,随风轻轻摆。风吹过时,木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老屋的门轴在转动。
张起灵动了一下。他把刀收到身后,靠在石头上。这个动作让他肩膀压低了一瞬,衣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他的眼睛闭上了,不是睡着,是不再看。有些东西,看到尽头之后,反而最该闭眼。
张雪刃抬起手,把额前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的手指很稳,动作很慢。做完这个,她也闭上了眼。她记得很多年前,也曾这样闭着眼坐在山坡上,那时耳边是青铜铃响,脚下是血泥翻涌。而现在,只有风,只有雪,只有身边这个人呼吸的节奏。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麻雀回来了,这次只有一只。它落在不远处的树杈上,嘴里叼着的是一小段红线,比之前那根短。它抖了下头,线掉下来,挂在枝上。鸟看了两秒,转身飞走了。它飞得很低,几乎贴着雪面,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传递什么。
村里的灯陆续亮了起来。不是油灯,是电灯。电线杆刚立好不久,铁皮盒子挂在屋檐下,灯光偏白,照得雪地发青。有人在院子里喊孩子回家吃饭,声音平直,没有敬畏,也没有恐惧。一个女人端着锅走出厨房,热气扑在脸上,她笑着骂了一句什么,院门“砰”地关上。
风把烟尘卷起来一点,是晚饭的柴火味。混合着土豆炖肉的气息,飘上山坡。这味道陌生又熟悉,像是人间该有的烟火气。
张起灵的帽子歪了一下。他没扶。风会把它吹正,或者吹走,都一样。
张雪刃的呼吸变慢了。她的意识沉入一种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的状态,耳边响起遥远的钟声,不是现实中的,而是记忆里的。她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站在祠堂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玉珏,父亲说:“你若走出去,就别回来。”她还是走了。后来她杀过人,烧过书,埋过尸,也守过门。可现在,一切都像雪一样轻。
影子终于连到了“择村”的牌子底下。两人的轮廓在雪地上交汇,分不出谁是谁。红绳在木牌上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又像是被风吹动。但风早已停了。
最后一丝光落在刀鞘末端。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刻痕,形状像门。那是张起灵亲手刻下的,多年前,在某个雨夜。那时他还以为,只要找到门,就能找回一切。现在他知道,门从来不在外面,而在人心深处。有些人走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有些人守在外面,却从未真正离开。
雪盖住了那行字的最后一个笔画。
活。
那只麻雀飞过雪山时,爪子上缠着半截红绳。它没有回头,一路向南。风在它翅膀下流动,雪在它身后堆积。它飞得不高,也不快,只是不停地飞。也许它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它知道,有些东西必须带走,哪怕只是一根线。
而在山坡上,那块石头依旧静默。雪越积越厚,渐渐掩埋了五根竹签,掩埋了那行字,也掩埋了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再过几天,会有孩子来这里堆雪人,他们会挖出这些竹签,当成剑玩打仗游戏。他们会问大人:“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大人会摇头:“没什么,就是个山坡。”
但他们不知道,有些故事从不需要被讲述。它们藏在风里,藏在雪中,藏在一截断绳、一个刻痕、一次闭眼中。它们活着,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就像那根红绳,终有一天会被另一只鸟拾起,带到更远的地方。
门虽闭,路未绝。
传说,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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