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八十五:心诡电台
城里这两年悄悄传着个邪门说法:雨夜里拧开老式收音机,在短波频段慢慢调,说不定能撞上那个神秘电台。没人能说清它固定在哪个频率,信号总飘着,像雨打水面浮着的浮萍,时强时弱——天越黑、雨越密,它才肯透出点微弱的声儿,天一亮或雨一停,立刻就没了影。
这电台从不像寻常广播那样播歌、报新闻,净是些零碎得让人发毛的动静。有时是沙沙的低语,含糊得辨不出男女老少,词儿黏在一块儿,偏又能钻耳朵,像有人隔着层湿棉絮在你耳边念叨,闷得人心口发堵;有时冷不丁冒出阵笑,的,又尖又哑,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朽木头,听得人后颈发麻;更多时候是死一样的沉默,只剩电流响,可那沉默比任何声响都瘆人,像有双眼睛隔着收音机盯着你,连呼吸都得轻着。
听这电台的,多是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或是心里攒着事儿、情绪低落的。可听过的人,没几个能好端端脱身。楼下老王头的儿子小伟就是个例子,前阵子在互联网公司加班,整宿整宿熬,说有天雨夜调收音机撞上了这电台,没过一周就把自己锁在屋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隔着门跟老王头说活着没意思,啥都没用。老王头急得撞开门时,那孩子正往窗台上爬,眼窝子黑得像被墨染了,眼神空落落的,嘴里还嘟囔着电台里的低语。
还有个在网上见过的姑娘,发帖子说这电台总在叫她走走了就不用愁了。帖子发了没三天,就有人在江滩发现了她的外套,警察在她手机里找到段录音,杂音里混着的,正是那沙沙的、含糊不清的低语。
无线电管理处的人来来回回查了多少回,扛着仪器在城里转了大半个月,调频仪上的指针晃来晃去,就是抓不到固定的信号源。有个老技术员蹲在江边抽烟,皱着眉说:邪门了,这信号不像从塔上发出来的,倒像是从空气里凭空冒出来的,雨一停就散了。
我揣着台修了又修的老熊猫牌收音机,在窗边守了三个雨夜,才总算撞上它。第三个夜里雨下得特别密,豆大的雨点子砸在玻璃上,响得像放鞭炮,窗玻璃上爬满了水痕,外头的路灯都晕成了模糊的光团。我拧着调频旋钮,指针在刻度盘上慢慢挪,突然听见一声,杂音里混进点不一样的动静——正是传说里的低语。
信号弱得很,像隔了层厚棉絮,可那声儿偏能钻脑子。说的啥听不清,却净是些冷飕飕的念头往心里钻:你做啥都没用没人真在意你累了就别撑着了。我攥着收音机的手慢慢发僵,胸口像堵了块湿棉花,闷得喘不上气,连窗外的雨声都觉得烦,竟真生出点就这样算了的念头。
我赶紧摸出特制的罗盘,往收音机旁一放。那罗盘的铜针平时稳得很,这会儿竟倒着转起来,慢得像蜗牛爬,一圈一圈,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更怪的是盘沿,明明屋里开着暖气,却透着股寒气,不是天气冷的那种凉,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冷,像攥着块冰。
不是真电台。我赶紧关了收音机,指尖还麻着,刚才那股闷劲儿慢慢散了些。这哪是电磁波信号,是有人在捣鬼——估摸是个懂邪门路子的,要么是灵觉太敏的天线人,自己心里攒了堆脏念头,又学会了借雨势放大。雨天潮,空气里的水汽能当,把精神感应放大,他就借着这股劲儿,把自己的绝望、阴毒往外播,像张看不见的网,专捕那些心里脆的人。
听的人越难受,他越——那些负面情绪就是他的粮,能让他那点阴毒的念头长得更壮;诱导人自毁,怕是他觉得这样能了那些情绪,好让自己更。无线电管理处查不到,也难怪,这源头没准不在物理世界里,不在哪个发射塔上,就在他那团乱麻似的意识里,借着雨气往外飘。
拿别人的苦当食儿,忒不是东西。我咬了咬牙,把收音机往窗台上一放。物理法子没用,仪器抓不到,那就得用同样的路数怼回去。
又等了个雨夜,还是下着密雨,我把老收音机摆在窗台上,旁边放着那只罗盘。等了约莫半个钟头,那沙沙的低语又冒出来了,比上次清楚些,里头竟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闭着眼,没开收音机,就对着窗外的雨幕,往那频段里送念头——不是喊,是安安稳稳的念。我想小时候外婆哄我睡觉的话:雨下够了就停了,天总会亮的;想前几天在楼下看见的,邻居家的小孩追着蝴蝶跑,笑得咯咯响:你昨天还笑过呢,忘了?;想窗台那盆快开花的月季,花苞鼓得圆圆的:楼下的花明天该开了,不看看吗?
把见过的暖事儿、亮堂事儿,都化成轻悠悠的意念,像往冷飕飕的水里掺温水,一点点往那信号里送。
就像黑夜里点了盏灯,我轻声念着:暗夜再深,天也会亮。心里再难,也有盼头。苦是一阵子的,苦才是真的。醒过来,别跟着瞎走。
起初那低语还跟我较劲儿,杂音里突然冒出句清楚些的:没用的,沙哑得像破锣。可我没停,接着往出送暖乎乎的念头,想着晒在阳台的被子味儿,想着热粥冒的热气,想着朋友笑起来眼角的细纹。
过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那低语弱了,杂音响得越来越厉害,像信号不好时的干扰声。又过了会儿,一声,啥都没了,只剩普通的杂音在收音机里响。
我睁开眼,看了眼罗盘,铜针不转了,安安稳稳指着重物线,盘沿的寒气也散了。
打那以后,再没人说在雨夜里听过那电台。有回碰到老王头,他说小伟好多了,辞了原来的工作,找了个轻松点的活儿,周末还会陪他去公园遛弯。网上也没人再提那个叫人走的电台,倒是有个帖子说:雨夜里调收音机,没听到怪声,倒觉得心里松快了些,好像有人在说会好的
有人问我是不是碰巧撞上它了,我没辩解。
有些仗就是这样,没硝烟,没声响,看不见刀枪,可输赢人命关天。心这东西脆得很,像刚出窑的瓷,得好好护着,别让那些阴飕飕的念头钻了空子。雨会停,天会亮,心里的坎儿,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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