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值房的炭火烧得太旺,臻多宝却觉得冷。
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混着背上金粉剥落的麻痒,和更深处旧伤的钝痛。他趴在榻上,脸埋在软枕里,咬着一截软木——太医院送来的,防他剧痛时咬断舌头。
榻边站着太医令周岐,花白胡子,手很稳。他打开一只紫檀药箱,取出十三枚金针。
针长三寸,细如牛毛,针尾拴着极小银铃。周岐将针浸入冰水铜盆,水面泛起细密气泡。不过三息,针身蒙上白霜。
“提举,”周岐声音平稳,“金针走督脉,通淤散寒。只是针入时寒热相激,如冰锥刺骨,痛楚非常。您若受不住,可出声。”
臻多宝摇头。
周岐不再多言,拈起第一针。
针尖触到第七椎下“至阳穴”的瞬间,臻多宝浑身绷紧。
不是痛,是冰。极寒的金属刺入温热的皮肉,寒毒顺着督脉窜开,所过之处血脉几乎凝滞。针尾银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震颤——“叮铃……”
不是清脆,是呜咽。像有什么东西在针尖哭泣。
第二针,“灵台”。
第三针,“神道”。
每一针落下,银铃颤音便密一分。十三枚金针遍布督脉要穴时,满室皆是细碎铃响,层层叠叠,真如百鬼夜哭。臻多宝背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汗如浆出,浸透身下软褥。他口中软木被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混着唾液滴落。
周岐退后一步,抹去额间细汗。
“半个时辰后起针。”他说,“这期间针寒入髓,督脉十二正经皆会剧痛。提举若……”
“退下。”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赵泓站在那里,不知来了多久。他挥手屏退所有人,包括周岐。值房门关上,只剩炭火噼啪声,和金针银铃的呜咽。
他走到榻边,俯视着臻多宝颤抖的脊背。
金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银铃随每一次痉挛摇晃。那些昨夜才写上的金粉碑文,已被汗水冲得斑驳,“车骑将军”四字只剩残金,混着汗渍贴在皮肤上,像某种古老的刺青。
赵泓在榻边坐下。
他伸手,指尖悬在那些金针上方,最终没有触碰。只是看着臻多宝因剧痛而弓起的背,看着背上除了金粉,还有别的东西——
花瓣状的疤痕。
不是一道,是一片。从肩胛到腰际,左右对称,每朵约铜钱大小,疤痕微微凸起,色浅于周围皮肤,形如梅花。细数之下,共三十九朵。
这是“杖花”。
宫中私刑“裹毡杖”留下的印记。湿毡裹身,杖击其上,外伤不显,内伤极重。而受刑者在剧痛中挣扎,湿毡摩擦皮肤,会留下这种特殊的花瓣状瘢痕。
三十九朵,意味着至少受了三十九杖。
赵泓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触其中一朵。
臻多宝浑身一颤。
“何时受的刑?”赵泓问。
臻多宝咬着软木,无法回答。但赵泓似乎并不需要答案,他自顾自说下去:
“裹毡杖是掖庭私刑,专罚犯大过的内侍。受此刑者,十不存一。活下来的,也会落下病根,阴雨天骨痛如折。”他的指尖划过那些杖花,“你背上这些,颜色已淡,至少是十年前的老伤了。”
十年前。
臻多宝十六岁,刚入掖庭。
记忆如针,比金针更利,刺穿时光——
泰和三年,冬。
那年的雪下得早,十月便积了尺厚。掖庭最北的杂物院,平日无人踏足,那夜却聚了七八个太监。
十四岁的崔怀舟被裹在浸透井水的羊毛毡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湿毡紧贴皮肉,寒气刺骨,他牙关打战,却一声不吭。
“小崽子嘴硬。”掌刑太监王德福啐了一口,“偷食御赐供果,按律当杖毙。咱家念你年幼,只杖三十九,给你留条生路——说,供果给谁了?”
崔怀舟闭眼。
供果他确实偷了,但不是为自己。同屋的小顺子病得快死,御药房不给药,他偷了供在佛前的苹果,想换点药钱。被抓住时,苹果还在怀里,已被体温捂热。
“不说?”王德福冷笑,“行刑。”
裹着湿毡的刑杖落下。
第一杖,闷响如擂鼓。湿毡卸去部分力道,但内劲透体,崔怀舟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他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第二杖,第三杖……
数到第十九杖时,他喉头一甜,血从嘴角渗出,滴在雪地上。红梅点点,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王德福打得兴起,刑杖高高扬起——
“住手。”
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所有人回头。院门处站着一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披玄狐大氅,玉冠束发,眉眼在雪光里清冷如画。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按刀而立。
王德福愣了一瞬,慌忙跪地:“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赵泓。
崔怀舟在湿毡中艰难转头,视线模糊。他只看见一双皂靴踏雪而来,停在身前。
“为何用私刑?”赵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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