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的菊花宴,开在血案后的第七日。
按礼制,亲王伏诛,阖府当闭门素服,静待朝廷发落。但庆王长子赵珏偏不。他广发请帖,邀汴京名流赴宴,宴名“重阳余韵”——重阳已过半月,这“余韵”二字,透着刻骨的挑衅。
多宝收到帖子时,正在皇城司核对西夏密探的名录。
描金请帖展开,字是赵珏亲笔,瘦金体学得极像其父,只是笔锋更峭:
“谨请皇城司多宝提举,于十月廿五申时,赴寒舍赏残菊、品新茶、叙雅怀。闻提举精于花道,盼赐教。”
叙雅怀。
多宝指尖划过那三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提举,去不得。”副使低声道,“赵珏这是摆鸿门宴。庆王刚死,他定怀恨在心,宴上恐有……”
“恐有什么?”多宝合上请帖,“恐有刀斧手?毒酒?还是更下作的手段?”
他起身,走到窗前。秋阳斜照,院中那株老桂还残留着几点金黄,香气却已淡了。
“去备车。”他说,“再调一队亲从官,着便服,散在庆王府周边。若有异动……”
他顿了顿。
“不必等我号令,直接闯府。”
申时初刻,多宝的车驾停在庆王府侧门。
门是开着的,但无人迎候。他独自下车,今日特意未着官服,只穿一袭雨过天青色直裰,外罩鸦青鹤氅,腰间悬着那枚新赐的御令。
进门便是园子。
庆王府的菊园闻名汴京,此时本该是满园金黄,可眼前景象却令人心惊——数百盆名品菊花,全部被剪去花头,只留光秃秃的花茎,在秋风里瑟瑟立着。花盆间散落着残瓣,有些已被踩进泥里,混成污浊的一团。
园子尽头设宴。
不是正堂,而是在一片残菊环绕的空地上搭起锦棚。棚内设八席,已坐六七人,皆是汴京有名的风流名士、书画大家。主位空着,赵珏还未到。
多宝步入锦棚时,谈笑声骤停。
所有人的目光投来,像细针扎在皮肤上。有好奇,有鄙夷,有恐惧,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恍若未觉,走到留给他的席位——最末,靠近风口,案几比旁人矮三寸。
刚坐下,身后传来脚步声。
“多宝提举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珏的声音带笑,人从锦棚后转出。他今年二十有三,长相酷似其父,只是眉眼更阴柔,穿一身素白锦袍,腰间束着麻带——那是为父守孝的装束,偏被他穿出几分倜傥。
多宝起身拱手:“世子节哀。”
“哀?”赵珏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杯,“父王谋逆伏诛,是罪有应得,何哀之有?本世子还要谢陛下圣明,谢提举秉公执法呢。”
他说得诚恳,眼底却结着冰。
场中气氛更僵。有名士想打圆场,刚开口,赵珏便抬手止住。
“今日既是以菊会友,便莫提扫兴的事。”他击掌,“来人,上菊。”
八名青衣婢女捧菊而入。
每人手中一只白瓷瓶,瓶内插着一枝菊花。但那些菊……都是残缺的。有的被剪去半边花瓣,有的花心被掏空,有的茎秆折断,用细铁丝勉强缠着。
婢女将瓶置于各人案前。
到多宝面前时,赵珏忽然开口:“等等。”
婢女停步。
赵珏起身,走到多宝案前,亲手接过那只白瓷瓶。瓶内插的是一枝“玉壶春”,本该是莹白如雪的花瓣,此刻却蔫黄卷曲,花茎从中间断裂,断口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一滴一滴,落在瓶底。
“这枝花,”赵珏将瓶放在多宝案上,手指轻抚过断裂的花茎,“是本世子今晨亲手剪的。剪时就在想——花离了根本,还能鲜亮几时?”
他抬眸,看向多宝:“提举精于花道,以为呢?”
棚内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话里的刀。宦官去势,如花断根本。赵珏这是当众揭多宝最痛的伤疤。
多宝垂眸,看着那枝残菊。
良久,他伸手,指尖触到花茎断口。乳白汁液沾上指尖,粘稠微凉。
“世子此言差矣。”他声音平静,“花之根本在土,不在茎。茎断可接,根在则生。”他抬眸,与赵珏对视,“倒是有些花,根已烂在泥里,纵有千枝万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赵珏脸色微变。
但只一瞬,他又笑了:“提举高见。那便请提举……插花吧。”
他回到主位,击掌:“取花器。”
四个小厮抬上一张紫檀长案,案上摆满插花用具:铜瓶、陶罐、竹筒、银盘,还有各式花剪、剑山、铁丝。最显眼的是一尊青玉雕的“山水意境”花器,玉质温润,雕工精细,一看便是宫中之物。
“这是父王生前最爱的一件花器。”赵珏抚过玉面,“今日便以它为题,请诸位各显神通。插得最佳者——”他顿了顿,“可得本世子珍藏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一卷。”
名士们眼睛一亮。
韩熙载夜宴图,南唐顾闳中所作,真迹早已失传,摹本也千金难求。赵珏手中那卷,据说是北宋初年宫廷画师所摹,几可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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