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国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座饱经战火与动荡的城市彻底压垮。
寒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刀子,刮过残破的街道和斑驳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一个瘦小的身影,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袖口磨损得露出线头的旧棉衣,快步穿行在迷宫般肮脏破败的巷弄里。
他看起来约莫六七岁年纪,拥有一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醒目的银色短发,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是冷冽的翡翠绿色。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只在废墟中觅食的幼狼。
他叫黑泽阵。
他的嘴角有一处新鲜的淤青和细微的裂口,渗着血丝,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胳膊紧紧护着怀里那个刚从一个流浪汉聚集的“补给点”里、像野兽般争夺来的、用油纸包裹的黑面包。
寒冷让他的肢体僵硬,但他移动的速度却很快,目标明确。
家,回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遮风挡雨之处”的地方,在那个所谓的“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他的母亲是E国人,拥有一头和他一样的漂亮银发,曾经或许美丽过,但她的面容,如今已被愁苦和某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侵蚀。
他的父亲……是个日本籍的杀手,黑发,蓝眼,一个如同武器般冰冷无情的男人。
黑泽阵对父亲的记忆很少,也很清晰——冷漠的眼神,偶尔带着血腥气归来的身影,偶尔回来,也只会对母亲流露出极其罕见的、近乎扭曲的温柔,对他这个儿子,则永远是冰冷的审视,或者干脆无视。
那个男人在三年前消失,黑泽阵认为他大概率是死了,死在哪条阴沟里,这很符合那个男人的结局,也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
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
母亲一直深信丈夫会回来,最初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祈祷,后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和以泪洗面,再到最近这几个月……
她开始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时常对着空椅子说话,或者半夜突然惊醒,尖叫着说有陌生人在窗外。
家里的积蓄本就不多,父亲留下的钱早已耗尽。这几个月,完全是靠着黑泽阵想尽各种办法弄来食物,他们才没有饿死。
偷窃、抢夺……在这样一个秩序崩坏的地方,一个孩子为了活下去,能做的事情既残酷又简单。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充满了腐烂的气味和无意义的挣扎。
他对这里没什么感情,既不恨,也不爱,只是习惯了这片土壤里滋生的黑暗规则——弱肉强食,活着就是不断地掠夺与被掠夺。
他加快脚步。
他不想母亲死。
这个念头清晰地盘踞在他脑海里。他对这个世界本身并没有什么期待,寒冷、饥饿、暴力、死亡,构成了他认知中世界的全部底色。
但如果母亲死了,他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并非出于情感,更像是一种……惯性,或者说是对“独自一人”这种未知状态的轻微排斥。他更像他的父亲,换一种话来说,这个家只有母亲一个蠢货。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改变现状。
拐过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和垃圾的巷角,黑泽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他的目光却被前方的一个物体吸引。
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被雨水和污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硬纸板箱。箱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脚步未停,准备直接绕过去。
弃婴,在这座城市里和路边的野狗一样常见,是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即将与纸箱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颜色。
银色的,细软的胎毛。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银发。
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转过身,走到纸箱前,低头看去。
箱子里铺着一些破旧的碎布,上面躺着一个婴儿。非常小的婴儿,被冻得小脸发青,却奇异地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湛蓝得如同天空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天际。
银发,蓝眼。
黑泽阵那双死水般的绿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的父亲是黑发蓝眼,他和母亲是银发绿眼。而这个弃婴……银发,蓝眼。
一种荒诞的、毫无逻辑的联想在他脑海中成型——母亲,看到这个兼具了她和那个男人特征的“东西”,会不会稍微安静一点?会不会减少一些给他带来的麻烦?
或者,至少,这个有着相似特征的孩子,能让她从那种疯癫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一点,或者……得到一点虚假的慰藉?
他站在那里,冰冷的绿眸凝视着纸箱里的婴儿,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很愚蠢,而且麻烦。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再多一张嘴,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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